沈家俊拉過條板凳坐下,身子微微前傾。
“趙叔,確實有個事兒想麻煩您。我想把村西頭那片荒坡給承包下來,種點藥材。”
趙振國捏著煙袋桿的手一頓,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
“承包荒地?家俊啊,這事兒……不好辦。”
“上面的政策你是知道的,以糧為綱。咱們大隊雖然偏遠,但也不能犯錯誤。”
“你說你放著好好的莊稼不種,去搗鼓什么藥草,還要占集體的地方,這要是傳到公社去,我這個隊長都要跟著挨批。”
這拒絕早在意料之中。
沈家俊神色不變,也不急著爭辯。
“趙叔,我懂您的難處。但這荒地荒著也是長草,不如廢物利用。”
“再說了,咱們村這情況您也清楚,光靠地里刨食,大伙兒一年到頭連頓肉都吃不上。”
“要是這藥材種成了,那可是給集體增加副業收入。”
趙振國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理是這個理,但風險太大。這事兒得往鎮上報,還得公社批,層層關卡,難啊。”
說白了,就是不想擔責,也不想費那個勁。
沈家俊知道火候到了。
他站起身,也不再多勸。
“既然趙叔覺得難辦,那我就不讓您為難了。”
“不過這事兒我還是想試試,麻煩您受累,幫我把申請遞上去就行。”
“成不成的,看天意。”
說完,沈家俊作勢要走,卻故意把桌上的東西往前推了推。
“這肉您留著下酒。”
趙振國剛想客套兩句讓他把東西拿回去,卻見沈家俊并沒有把那個壓在底下的荷葉包帶走的意思。
沈家俊湊近了些。
“趙叔,這是剛割下來的野狍子肉,熱乎氣還在呢。”
“這狍子肉可以強身健體……”
他沒往下說,只是給了個是個男人都懂的眼神。
趙振國那雙本來有些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不起眼的荷葉包。
他今年剛五十出頭,正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家里的黃臉婆沒少給他甩臉子。
而且他趙家只有趙金芝一個獨苗苗,趙金芝不爭氣又嫁了出去。
他正愁著再生一個呢。
沒想到這野狍子還有這種功效。
喉嚨有些發干,趙振國干咳了一聲,語氣瞬間軟了一大半。
“咳……你這小子,說什么渾話。”
嘴上訓斥,手卻很誠實地沒有去推那個荷葉包。
沈家俊心領神會,直起身子,臉上恢復了那副恭敬的模樣。
“那我就先回去了,申請的事兒,就拜托趙叔費心了。”
“要是鎮上實在卡得緊,您跟我知會一聲就行。”
趙振國抽了一口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含糊。
“行吧,既然你有這股子闖勁兒,我這個當叔的也不能攔著。”
“明兒個我就去趟公社,探探口風。東西……你就別拿來拿去了,讓人看見不好。”
成了。
沈家俊心中冷笑,這世上就沒有不吃腥的貓。
“得嘞,那您歇著。”
走出趙家大門,夜風一吹,沈家俊只覺得神清氣爽。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透著昏黃燈光的窗戶,腳步輕快地融進了夜色里。
這第一步算是邁出去了。
要是趙振國這邊真掉鏈子,大不了直接去找趙翔。
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次日天剛蒙蒙亮,公社大院門口的露水還沒干透,趙振國就蹲在了那兒。
他手里的煙袋鍋子明明滅滅,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昨晚那幾杯老白干下肚,又收了沈家俊那小子送的肉。
這要是事兒辦不成,他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等到日上三竿,負責土地審批的劉干事才端著茶缸慢悠悠晃進來。
趙振國陪著笑臉,好話說了一籮筐,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老趙啊,不是我不給你面子。”
劉干事吹了吹茶葉沫子,眼皮都沒抬一下。
“以糧為綱是死命令,把荒地承包給個人種草藥?這叫走資本主義尾巴!”
“你這個老黨員怎么覺悟這么低?回去吧,沒戲。”
趙振國心里那個憋屈,他垂頭喪氣地走出辦公室。
這下完了,回去怎么跟那小子交代?
那狍子肉還在家里梁子上里掛著呢,總不能給人家退回去吧?
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正當他琢磨著回去怎么編個瞎話把這事兒圓過去時,身后突然傳來一道渾厚的嗓音。
“振國同志?”
趙振國渾身一激靈,這聲音耳熟。
回頭一看,只見一位穿著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臺階上看著他。
我也姓趙,他也姓趙,可這身份差了十萬八千里。
“趙書記!”
趙振國嚇了一跳,趕緊把煙袋鍋子往身后藏,腰桿挺得筆直。
這可是縣委書記,平日里想見一面比登天還難。
趙書記手里夾著公文包,臉上掛著和煦的笑。
“怎么這副沒精打采的樣子?遇到難處了?”
趙振國腦子一熱,心想死馬當活馬醫吧。
“書記,我是為了村里承包荒地的事兒來的。”
“想開墾點荒坡種藥材,給集體增加點收入,結果……”
他苦笑著指了指辦公室的方向。
趙書記眉頭微微一挑。
“哦?這是好事啊。怎么,下面卡著不放?是誰牽頭搞這個?”
“是我們村一個知青回鄉的小伙子,叫沈家俊。”
聽到這個名字,趙書記原本平靜的臉上瞬間閃過訝異。
“沈家俊?”
趙振國點點頭。
“對,就是他。這孩子腦子活,敢想敢干……”
沒等他解釋完,趙書記突然朗聲大笑,伸手拍了拍趙振國的肩膀,力道不輕。
“好!既然是沈家俊提出來的,那肯定錯不了。”
“這事兒縣里支持,特事特辦!劉干事那邊我去打招呼,你回去讓他放手去干!”
趙振國愣在原地。
這就……成了?
剛才還要死要活的原則問題,怎么聽到沈家俊三個字,就變成特事特辦了?
看著趙書記遠去的背影,趙振國腦子里突然靈光一閃。
之前縣委書記的公子趙翔是被沈家俊救了……
趙書記,趙翔……
趙振國倒吸一口涼氣,一拍大腿。
怪不得這沈家俊敢這么篤定,原來身后站著這么一尊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