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玨下朝后,又被幾位重臣簇擁著在皇宮東南角的誥敕房內處理了許久緊急公文。
待他終于得以脫身,已是日上三竿。
他步履匆匆,幾乎是帶著風趕回府中。
門房一見到他,立刻跟見了救星似的迎上來。
“大人,您可回來了!老太君吩咐了,請您一回府立刻去韶華堂一趟,各位主子都在那兒等著您呢。”
沈玨心中一動。
笙笙已經將清晨之事告知祖母和母親了?
這個念頭閃過,他發現自己心里竟然沒有半分被質問的不快,反而隱隱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竊喜。
她……難道比他還著急?
這個想法讓他腳步不由得更快了幾分,衣袍帶風,徑直朝著韶華堂而去。
一踏入韶華堂,那股凝重的氣氛就撲面而來。
上首坐著的老太君面沉似水,胸口微微起伏,顯然是氣得不輕。
兩旁分別坐著他的父親沈逸軒和母親大夫人。
他環視一圈,卻沒見到那個讓他惦記了一早上的粉裙身影。
她沒來?
是還在難過,還是羞于見人?
沈玨心頭莫名地緊了一下。
大夫人一見兒子回來,下意識想站起身迎一下,卻被老太-君一個凌厲的眼神給釘在了原地。
她只得惴惴不安地重新坐好,滿眼擔憂地看著兒子。
沈玨的父親沈逸軒,身為特進光祿大夫,蒙皇上恩典無需上朝點卯,在家榮養。
平日里只管逗鳥賞花,與舊友清談,內外事務早已撒手不管。
有沈玨這個出類拔萃的兒子,他樂得清閑,提前過上了半退休的安逸生活。
今天他乍然聽聞老太君說,兒子竟然把那位遠房表妹沐水笙給“睡”了!
而且“睡”完還跟沒事人一樣直接上朝去了!
這著實把他震驚得不輕。
他心中五味雜陳。
這……兒子終于開竅了?
雖然這方式……是驚世駭俗了些。
說起來,以兒子的年紀,早該兒女繞膝,喊他祖父才是。
偏生這孩子對男女之事冷淡至極,讓他這做老子的私下里沒少嘀咕,甚至懷疑過兒子是不是有什么隱疾……
老太君見沈玨進來,剛想拍桌子發作,沈逸軒卻搶先一步開了口,試圖緩和氣氛。
“母親息怒,您先別急。這事兒……不是還沒問清楚嘛?”
“你看,笙笙那孩子自己也沒來控訴,目前都只是底下奴才的一面之詞,或許其中有什么誤會也未可知。”
他這話看似在打圓場,目光卻意味深長地投向兒子,帶著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鼓勵?
仿佛在說:兒子,是真的嗎?干得漂亮!趕緊承認!
老太君冷哼一聲,沒理會兒子的和稀泥。
她銳利的目光直射向沈玨,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
“玨兒!你來說!”
“阿五和李不說的,可是真的?你昨夜……當真夢游到笙笙房里,還、還宿了一夜?!”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玨身上。
沈玨神色平靜,上前一步,撩起衣袍端端正正地跪下。
他不是在請罪,而是在陳述。
他抬起頭,目光坦然迎向祖母和父母,聲音清晰沉穩,聽不出半分心虛。
“回祖母,父親,母親。阿五與李不所言……基本屬實。”
他頓了頓,無視父母瞬間瞪大的眼睛和老太君更加鐵青的臉色,繼續道:
“孫兒昨夜確系夢游癥發作,不知怎的便入了表妹沐水笙的閨房,并與她……同榻而眠,直至今晨方醒。”
他承認得干脆利落,沒有半分推諉。
“不過,”
他話鋒一轉,語氣鄭重,
“孫兒醒來時與表妹衣衫完整,并未有任何逾越禮法、玷污表妹清白之舉。此事純屬意外,皆因孫兒頑疾所致。”
說到此處,他再次俯身,行了一個大禮。
聲音不高,卻擲地有聲。
“然,事出有因,但唐突了表妹是事實。眾目睽睽,人言可畏。為保全表妹名節,沈玨在此懇請祖母、父親、母親做主——”
他抬起頭,目光堅定,一字一句道:
“允我娶沐水笙表妹為妻。”
這話音剛落,大夫人心里就“咯噔”一下,臉上的笑容瞬間有些掛不住了。
她忙不迭地站出來,試圖將這事兒往回拉。
“玨兒,我的兒,你先別著急認下這事兒,更別提什么娶不娶的。”
“你表妹笙笙那邊可還沒個說法呢,從頭到尾都是下人在傳話。這娶妻是人生大事,總得要你情我愿,也得問問你表妹自個兒樂不樂意不是?”
她這話聽起來合情合理,處處透著為雙方考慮的“公允”,實則是在委婉地表達不贊同。
她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丈夫沈逸軒,果然收到對方一個不滿的瞪視。
沈逸軒豈會不知自己夫人的那點心思?
她這是嫌沐水笙家世單薄,父母雙亡,家道中落。
于兒子如今的權勢地位而言,非但毫無助力,甚至可能成為拖累。
在他這閑散富貴人看來,兒子肯開竅娶妻就是天大的好事,對方家世清白、人品端正,已經難得。
但在精于算計、一心希望兒子攀附更高門第的大夫人眼里,沐水笙顯然不是理想的選擇。
沈玨將母親的神色和父親的反應盡收眼底。
他神色未變,依舊跪得筆直,目光平靜地轉向母親,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母親所言極是,婚姻大事,確需兩廂情愿,更需問過表妹心意。”
他話鋒隨即一轉,邏輯清晰,直指核心。
“然而,如今情況特殊。表妹客居府中,名節重于性命。昨夜之事,雖系意外,但李不、阿五皆為人證。此事若傳揚出去,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表妹清白受損,將來如何自處?又有何人敢再上門提親?”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面露沉思的老太君和眉頭微蹙的父親,最后再次落回母親臉上。
聲音沉靜,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屆時,外人不會深究其中緣由,只會道我沈府治家不嚴,縱容子弟行為失檢,更會非議我沈玨始亂終棄,罔顧道義。這于表妹是滅頂之災,于我沈府清譽,于兒子官聲,皆是重創。”
他微微挺直脊背,擲地有聲。
“因此,為保全表妹名節,亦為維護沈氏門風與兒子官譽,求娶表妹,是當下最穩妥、亦是最負責任之舉。至于表妹意愿……”
他語氣稍緩,卻依舊堅定。
“兒子自會親自去問,并向她陳明利害。若她應允,便請祖母、父親、母親成全;若她堅拒……”
他略一停頓,給出了一個更顯擔當的方案。
“兒子亦會對外宣稱已與表妹定下婚約,待她日后若有意中人,再尋由頭解除婚約,還她自由之身。所有責任,由兒子一力承擔,絕不讓表妹名聲有損分毫。”
他這一番話,既有對現實利害的冷靜分析,又有對沐水笙名節的全力維護,更將自己置于可能背負“悔婚”名聲的境地,將責任攬于自身。
可謂情理兼備,思慮周全,讓人挑不出錯處。
更顯得他求娶之心,并非一時沖動,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后的擔當。
沈玨這番滴水不漏的陳述,讓大夫人一時語塞,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老太君看著孫子如此有擔當,眼中閃過贊賞。
沈逸軒更是暗暗點頭。
然而,所有人都默認了需要去“詢問”沐水笙的意愿,卻都下意識地認為,面對沈玨這樣的條件和如此“負責任”的態度,哪個姑娘會拒絕呢?
此刻,還在靈樞院里對著師尊手札苦思冥想、完全不知自己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沐水笙。
即將迎來她人生中第一次,或許也是最“霸道”的“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