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山死死盯著那從斷炭中簌簌飄落的灰白粉末,銅鈴大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他高大的身軀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滔天的怒火。
“狗娘養的畜生!”
他一拳砸在堅硬的車廂壁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他們這是想讓太后死!”
“不。”
姜黎的聲音響起,平靜得可怕。
她將斷炭用布包好,小心地放入錦盒。
“他們是想讓太后生不如死。”
“這種毒,不會立刻要人命,只會讓人一點點虛弱,昏沉,最后纏綿病榻,像一盞被耗干了油的燈,無聲無息地滅掉。”
她抬起眼,看向自己的兩位兄長。
“到那時,所有人都只會覺得是太后年事已高,壽數已盡。”
“這才是最陰毒的地方。”
姜河那張總是面無表情的臉上,也浮現出一層冰霜。
“是皇后,還有林如海。”
“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姜黎靠在車壁上,閉上了眼睛。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發出沉重的聲響。
終于,姜府到了。
馬車還未停穩,一個身影便迎了上來。
是蕭書白。
他站在府門口,平日里清冷如玉的臉上,此刻帶著一絲罕見的凝重。
他看了一眼姜黎,又看了一眼她手里捧著的錦盒,沒問。
“出事了。”
蕭書白開門見山。
“工地新進的一批石灰,被人摻了東西。”
姜黎的瞳孔猛地一縮。
“摻了什么?”
“硫磺。”
“轟!”
姜山和姜河的腦子同時炸了。
他們雖然不懂這里面的門道,但光聽名字就知道不是好東西!
姜黎的臉色,第一次變得無比難看。
“硫磺遇水,會生毒煙,人吸入會咳喘不止,肺腑俱損!”
她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徹骨的寒意。
“更要命的是,它還會讓石灰漿的黏性失效,砌好的墻,不出半月,就會從內里開始酥爛!”
“這已經不是在使絆子了。”
“他們是想讓永定門,變成一座活棺材!”
姜黎翻身下馬,一字一頓。
“備馬!去工地!”
……
永定門工地。
當姜黎一行人趕到時,一段剛剛砌好不到三日的新墻體下,圍滿了人。
工匠們個個面如死灰,指著墻體,交頭接耳,臉上滿是驚恐。
王師傅看見姜黎,哭喪著臉就跑了過來。
“總辦!您快看!這墻……這墻它自己裂了!”
姜黎撥開人群,走到墻邊。
只見那平整的墻面上,赫然出現了一道道蜘蛛網般的細微裂紋。
雖然不明顯,但它確實存在。
“他娘的!”
姜山勃然大怒,一腳踹在旁邊堆放的石料上。
“查!把采買的那批人給我吊起來打!給我查清楚到底是誰干的!”
“來不及了。”
姜黎的聲音,像一盆冰水,澆滅了所有人的怒火。
她伸出手,指甲在那裂紋上輕輕一劃,一塊墻皮便簌簌地掉了下來。
“這批料子,已經用掉了一半。”
“這些墻,保不住了。”
她轉過身,面對著數百名工匠,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拆!”
“把所有用這批石灰砌的墻,全部給我拆掉!一塊磚都不許留!”
這個“拆”字一出口。
整個工地,瞬間安靜了。
工匠們臉上的驚恐和憤怒,迅速被一種巨大的絕望所取代。
“拆?”
王師傅嘴唇哆嗦著,老淚縱橫。
“總辦……這可是我們半個多月的心血啊!”
“拆了……咱們的工期……”
“是啊總辦!我們沒日沒夜地趕,眼看就要封頂了!這一拆,不是全完了嗎!”
哭喊聲,抱怨聲,絕望的嘆息聲,匯成了一片。
他們不怕苦,不怕累。
他們怕的是,自己的心血,被人這樣一次又一次地糟蹋。
姜黎看著眼前這片愁云慘霧,心中那根一直緊繃的弦,終于到了一個臨界點。
她沒有再解釋,也沒有再安撫。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面裂開的墻,看了一眼那些絕望的工匠。
然后,她轉身,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工地。
……
姜家鐵鋪,后院議事廳。
姜家所有核心成員,姜大錘,孫鳳英,三個哥哥,還有工地上幾個最德高望重的老師傅,全都聚集在這里。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姜黎站在主位。
她什么都沒說,只是從懷里,取出了一卷羊皮紙。
“嘩啦——”
她將圖紙在寬大的八仙桌上,猛地展開!
那張畫滿了精密而古怪圖形的“水泥窯”圖紙,瞬間占據了所有人的視線。
“這是什么?”
姜大錘那雙鍛鐵幾十年的眼睛里,充滿了困惑。
王師傅等人更是看得云里霧里,只覺得這上面的每一個線條,都透著一股他們看不懂的“大學問”。
姜黎的手指,重重地按在圖紙的中心。
“林如海不想讓我們修好城墻,他想斷了我們的料。”
她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那我們就不用他的料!”
“從今天起,我們自己造!”
“造一種,比他的青石堅固十倍,比他的糯米漿好用百倍的新東西!”
所有人都傻了。
王師傅結結巴巴地開口。
“總……總辦,這……這能行嗎?”
“自古以來,蓋房修墻,用的都是石灰青磚,這圖上畫的……是啥玩意兒啊?能管用嗎?”
“是啊妹,這不是打鐵,咱們沒干過這個啊!”姜山也急了。
姜黎沒有回答他們的質疑。
她的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能刺穿所有人的疑慮。
她伸出手,指向那張玄奧的圖紙,聲音斬釘截鐵,如同錘落鍛臺!
“三天!”
“三天之后,我要看到第一爐成品!”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回蕩在整個議事廳,震得人耳膜發麻。
“誰敢說一個‘不’字,現在,就給我滾出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