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應簡短而敷衍,聲音比平時更加低沉。
陳紀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
他順著謝斯屹剛才視線的方向狐疑地往下看了看。
黑壓壓的人頭,并沒有什么特別。
他轉過頭,盯著謝斯屹冷硬的側臉。
忽然湊近,壓低聲音,帶著幾分促狹“喂,剛看什么呢那么入神?我可看見了,眼神都直了。”
謝斯屹握著茶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
面上卻不動聲色,連眉毛都沒抬一下,只淡淡瞥了陳紀一眼“胡說什么,光線暗,看不清。”
“得了吧你,”陳紀不信,嘿嘿一笑,用胳膊肘撞他一下。
“跟我還裝?是不是看見哪個漂亮女同志了?指給我看看,哥們兒幫你參謀參謀!”
他話還沒說完。
電影院突然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不是頂燈熄滅。
放映時本就只靠銀幕光源照亮。
這時正播放著廬山旖旎風光的銀幕,毫無預兆地暗了下去,音樂與對白戛然而止。
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瞬間吞噬了整個放映廳,觀眾的低聲驚呼和疑惑的議論如潮水般漫起。
溫念姝的心隨著這黑暗猛地一沉。
她本就因家中瑣事和方才謝嶼那帶著期盼的眼神而心緒不寧。
這突如其來的中斷讓她覺得放映廳里的空氣都黏稠窒息起來。
謝嶼出去有一會兒了還未回來,黑暗放大了她獨自一人的微妙不適。
她扶著座椅靠背,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憑著記憶和過道盡頭安全出口那點微弱的綠光指示。
摸索著朝出口方向挪動,只想暫時離開這令人心煩的黑暗。
黑暗中人群有些騷動,難免推擠。
就在她快要接近出口通道時,身后不知被誰猛地撞了一下肩胛。
腳下一下沒站穩,低低驚呼一聲,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去。
沒有預想中撞到墻壁的堅硬,也沒有摔倒在地的狼狽。
她撞進了一個寬闊而異常堅實的懷抱。
一股清冽的、帶著干凈皂角香和一絲極淡。
仿佛被嚴格克制過的煙草味的氣息瞬間將她籠罩。
這氣息冷峻而沉穩,帶著一種與她日常環境格格不入的秩序感。
隔著薄薄的夏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胸膛肌肉的僨張和蘊含的力量感。
甚至能隱約聽到那沉穩有力的心跳。
在周遭的嘈雜背景音中,奇異地敲擊著她的感知。
她心頭猛地一悸,慌亂地想要退開,手腕卻被人穩穩扶住。
那只手骨節分明,帶著灼人的溫度。
力道恰到好處地止住了她的跌勢,沒有弄疼她,卻也沒有立刻松開,仿佛確認她真的站穩。
“小心。”
頭頂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帶著慣有的冷靜。
在這片突如其來的混亂黑暗中,卻像磐石一樣穩定。
溫念姝渾身一僵,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
這個聲音……她絕不會認錯。
她愕然抬頭,竭力在黑暗中分辨。
借著從安全通道門縫透進來的一點微光。
以及遠處可能有人晃動的手電筒余光短暫掠過。
她看清了近在咫尺的臉龐。
利落的下頜線,緊抿的薄唇,挺直的鼻梁,以及那雙在微弱光線下依然深邃難辨的眼眸。
是謝斯屹。
他怎么會在這里?在普通放映廳的出口附近?他不是應該在二樓……
他垂眸看著她,昏暗的光線模糊了他眼底具體的情緒。
但那周身散發出的冷峻氣場和存在感,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幾乎讓她呼吸停滯。
他的手掌依舊熨貼著她的手腕,肌膚相貼處。
那滾燙的觸感無比清晰,與她瞬間加速的心跳共振。
時間仿佛被拉長、凝滯。
周圍的抱怨聲、摸索聲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溫念姝只覺得自己的臉頰不受控制地發熱。
想抽回手,身體卻像被定住,只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微弱的音節“謝……”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看著她,那目光沉靜,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審視,讓她無所適從。
幾秒后,或許是確認她已站穩,他松開了手。
動作從容不迫,仿佛剛才的攙扶只是一個基于教養的本能反應。
手腕上那灼熱的觸感驟然消失。
微涼的空氣包裹上來,竟讓溫念姝感到一絲莫名的空落和……冷意。
“電路故障了。”他開口,聲音恢復了平時的淡漠。
言簡意賅,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原地等待更安全。”
說完,他微微側身,從她身旁擦肩而過。
挺括的布料擦過她的手臂,帶來一絲微涼而短暫的觸感。
他沒有再多看她一眼,挺拔的身影很快融入前方更深的黑暗。
步伐沉穩,方向明確,與周圍躁動不安的人群形成鮮明對比,仿佛他本就不屬于這里。
溫念姝獨自站在原地,手腕上似乎還殘留著那不容忽視的溫度和力道。
黑暗中,她只能聽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一聲聲,清晰得嚇人。
就在這時,銀幕“啪”地一聲重新亮起。
屏幕戀歌的旋律再次流淌而出,光明驅散了黑暗,也瞬間將剛才那短暫接觸所帶來的一切隱秘悸動,暴露在刺眼的熒幕光芒下。
她下意識地朝謝斯屹離開的方向望去。
只看到空蕩蕩的通道,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黑暗中的一個幻覺。
然而,手腕上那隱約的觸感和胸腔里尚未平息的慌亂,都在提醒她,那并非幻覺。
電影繼續上演著別人的浪漫。
但溫念姝的心,卻已被那突如其來的黑暗和那個意料之外的懷抱,徹底擾亂。
她站在原地,一時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出去尋找謝嶼,也忘了周遭恢復的光明與喧囂。
而在二樓,陳紀被這突如其來的停電和復明打斷了追問。
注意力暫時回到了銀幕上,嘴里還嘟囔著“這破電路……”
謝斯屹端坐著,目光重新落在銀幕上,神情是一貫的冷硬。
仿佛剛才樓下黑暗中那短暫的插曲從未發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細膩溫軟的觸感。
以及那近在咫尺、帶著淡淡氣息的呼吸,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漾開的漣漪,久久未平。
他端起涼透的茶,抿了一口,喉結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