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念姝一頓。
“為什么要這么問?”
溫郎搖頭“沒什么。”
院子里的風(fēng)波暫時平息,空氣里還殘留著些許硝煙味。
母親何美玲在灶間默默收拾,投來的目光混雜著擔(dān)憂與欲言又止。
院門外傳來一聲帶著幾分不羈的招呼“念姝!”
是謝嶼。
他斜倚在院門框上,穿著一件半舊的便裝,袖子隨意挽到手肘,露出結(jié)實的小臂。
他頭發(fā)微亂,嘴角習(xí)慣性噙著一絲懶洋洋的笑意。
眼神卻亮得灼人,像正午陽光下跳躍的溪水。
他是附近農(nóng)場的農(nóng)工,干活是一把好手。
性格也如同田野的風(fēng),自由散漫,帶著點不管不顧的勁兒。
“謝嶼?”溫念姝有些意外,走了過去。
她知道謝嶼的心思,這人大大咧咧又肆意。
“喏,”謝嶼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拿出兩張微微卷邊的電影票。
在指尖晃了晃,“聽說里頭的人衣服好看,風(fēng)景也美,一起去瞅瞅?”
他語氣隨意,仿佛只是順手邀約,但那緊盯著她反應(yīng)的眸子,泄露了他的緊張。
溫念姝確實計劃著明天去集市看看,打聽打聽行情。
為心里那個朦朧的做點小買賣的念頭做準備。
她張了張嘴,想婉拒。
可目光掠過謝嶼那雙帶著不易察覺期盼的眼睛。
再想到剛剛弟弟臉上的傷,以及那些尚未完全散去的污言穢語。
心頭那根緊繃的弦忽然松了些許。
或許,暫時逃離這令人窒息的氛圍,透口氣也好。
她頓了頓,在謝嶼眼神即將黯淡下去的前一刻,點了點頭“好。”
謝嶼愣了一瞬,隨即,那點刻意維持的瀟灑幾乎瞬間破功。
笑容像陽光沖破云層,“那……那我下班……不,我早點溜出來接你!”
他高興得有些手足無措,轉(zhuǎn)身大步離開時,腳步都帶著雀躍的輕快。
幾乎在同一時間,城西某守衛(wèi)森嚴的大院深處,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靜停在樓下。
謝斯屹剛結(jié)束一場會議,穿著筆挺的軍裝。
肩章上的星徽在夕陽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他身姿挺拔如松柏,眉眼間是常年身居高位蘊養(yǎng)出的沉穩(wěn)與威嚴。
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冷峻氣息。
同事兼好友陳紀湊過來,擠眉弄眼“屹哥,別對著圖紙發(fā)呆了,今晚電影首映,哥們兒好不容易弄到的票,一起去!放松放松!”
謝斯屹神色淡漠,沒什么興趣“你們?nèi)グ伞!?/p>
“別啊!”陳紀不死心,一把勾住他脖子。
“你說你,除了車間就是宿舍,活得跟個清教徒似的,看看電影怎么了?體驗生活嘛!走走走,必須去!”
他連拉帶拽,謝斯屹被他鬧得無法,想著回去也是面對空寂,便半推半就地應(yīng)了。
傍晚,夕陽西沉。
謝嶼果然來得極早,似乎還特意收拾過。
換了一件半新的灰色服裝。
雖然仍帶著田野的氣息,卻多了幾分鄭重。
他等在巷口,看到溫念姝出來,眼睛亮得像星子。
卻只是笑了笑“走吧。”
工人文化宮門口人山人海,彩燈閃爍,喧鬧異常。
謝嶼護在溫念姝身側(cè),手臂虛攏著。
為她隔開擁擠的人流,嘴里還在說著農(nóng)場里的趣事。
語氣是他一貫的張揚,眼神卻總不由自主地飄向身旁沉靜的女子。
就在這時,溫念姝的腳步驀地頓住。
文化宮側(cè)門入口處,人群下意識地分開了一條通道。
幾名穿著軍裝的人正簇擁著一人走來。
被簇擁在中間的男人,身姿峻挺。
穿著妥帖的軍裝,沒有戴軍帽,露出線條利落的短發(fā)和飽滿的天庭。
他神情淡漠,正聽著身旁一位年紀稍長的軍官說著什么,目光隨意地掃過周圍。
然后,他的視線定格在了人群中的溫念姝和謝嶼身上。
那是謝斯屹。
他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掠過一絲毫無準備的驚詫。
雖然極快便恢復(fù)了慣常的平靜無波,但那瞬間的波動,卻讓溫念姝捕捉到。
空氣仿佛凝固了。
周圍的嘈雜聲浪像是被隔絕開來。
謝斯屹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短暫的一瞬。
那目光深沉,帶著審視,又似乎什么都沒有。
他什么也沒說,甚至連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
只是淡淡地收回視線,對身旁的軍官微一頷首。
便在眾人的簇擁下,從專用的通道徑直走進了文化宮內(nèi)部區(qū)域。
背影挺拔而孤遠,將外面的喧囂與平凡徹底隔絕。
“念姝?”謝嶼察覺到她的失神。
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只看到那消失在專用通道盡頭的、冷硬而遙遠的背影,以及周圍人群隱約的議論和敬畏目光。
他挺直著背脊坐在那里,銀幕的光影在他臉上明滅,勾勒出緊繃的線條。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
“我去趟廁所。”他安靜走向放映廳外。
“好。”
謝嶼靠在放映廳外冰涼的墻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煙草和舊墻壁的味道涌入鼻腔,卻壓不住心頭的煩悶。
他從褲兜里摸出半包皺巴巴的經(jīng)濟煙。
抖出一根點燃,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嗆得他咳嗽起來,眼圈都有些發(fā)紅。
他仰起頭,看著走廊頂端昏黃的燈泡,腦子里亂糟糟的。
他知道自己不該有非分之想,可感情這東西,要是能控制得住,又怎么會叫感情?
而在二樓視野最佳的位置,謝斯屹端坐著。
目光落在銀幕上,神情是一貫的冷峻。
陪同的陳紀和其他幾人看得津津有味,偶爾低聲交談。
謝斯屹卻似乎隔絕了周圍的一切,熒幕上男女主角的悲歡離合并未在他眼中留下太多痕跡。
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在門口那驚鴻一瞥。
那個站在喧鬧人群中。
與身旁青年并肩而立的沉靜身影,在他素來波瀾不驚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顆怎樣的石子。
他不動聲色地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軍裝布料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
電影還在繼續(xù),銀幕上男女主角在廬山如畫的風(fēng)景中互訴衷腸。
唯美的畫面和動人的旋律感染著臺下的觀眾。
然而二樓包廂里,謝斯屹的心思早已不在電影上。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下方那個角落。
陳紀正看到精彩處,激動地拍了拍謝斯屹的手臂“屹哥,你看這鏡頭拍得多好!”
謝斯屹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猛然回神。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迅速收回目光,速度快得有些異常。
他端起面前早已涼透的茶水,抿了一口。
“嗯,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