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內(nèi),蕭徹聽著趙德勝的稟報,得知周宴已領(lǐng)了廷杖,雖皮開肉綻卻未傷筋骨,且一回府便緊鑼密鼓地開始籌備婚事,甚至已與武安侯府交換了庚帖,他深邃的眸中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滿意。
“消息封鎖好了?”他指尖敲著御案,語氣平淡。
“陛下放心,清漪園那邊,奴才已打點妥當,無人敢多嘴。外間也只知周世子是因公務(wù)疏失受罰,無人知曉內(nèi)情。”
趙德勝躬身答道,心中暗嘆陛下心思之縝密。這般雷厲風行,既全了兄弟情誼,又避免了太后知曉后可能引發(fā)的風波,至少是暫時避免了。
“嗯。”蕭徹淡淡應(yīng)了一聲,“讓人看著點,婚事既已定下,便讓他們順遂些。”這順遂,自然是別再出什么岔子,尤其是,別再傳到太后耳朵里,在他準備好之前。
“奴才明白。”
周宴趴在府中養(yǎng)傷,背后雖火辣辣地疼,心中卻是一片火熱與急切。
他忍著痛,親自修書一封,命快馬加鞭送往北境父親處,稟明一切,懇請父親允準并盡快回京主持大局。
同時,又派了心腹小廝前往武安侯府,將陛下雖施懲戒卻已默許,以及自己決心已定、望世叔盡快操辦婚事的意思傳達過去。
武安侯王安得知陛下竟然只是小懲大誡,且隱含催促之意,心中那塊最大的石頭終于落地,對皇帝的感激光芒甚至壓過了對女兒婚事的喜悅。
他不再猶豫,立刻著手準備。兩家本就世交,如今又是情投意合,更有圣意默許,一切流程走得飛快。不過短短半月,問名、納吉、納征……六禮已行了過半,庚帖更是早已穩(wěn)穩(wěn)交換,這門親事,已是板上釘釘。
紙終究包不住火。尤其當蕭徹認為時機已到,不再刻意封鎖時,消息便如同長了翅膀,飛快地傳到了清漪園。
太后正由沈莞陪著在湖邊喂魚,聽得蘇嬤嬤面色凝重地低聲稟報,手中的魚食碟子“啪”地一聲掉落在欄桿上,碎成幾片,餌料灑了一地,引得錦鯉瘋狂爭搶。
“什么?!”太后猛地站起身,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是氣得不輕,“周宴他……他竟敢!皇帝呢?皇帝就任由他如此胡來?!哀家的話,他都當成耳旁風了嗎?!”
她想起自己在皇帝面前對周宴的夸贊,想起自己有意無意撮合的暗示,只覺得一股怒火直沖頭頂,更多的,是一種被輕視、被辜負的憤怒,以及對自己侄女的心疼。
“哀家的阿愿哪點不好?他周宴竟如此不識抬舉!”太后一把拉過身旁沈莞的手,又是氣憤又是憐惜,“好孩子,你別往心里去,是他周宴沒福氣!姑母定再為你尋個更好的!”
沈莞在初聽消息的瞬間,神色也是驀地一黯。
周宴……確實是她目前看來最符合心意的人選。家世、人品、能力,乃至那爽朗的性子,都讓她覺得是可托付之人。
得知他已心有所屬,并且如此迅速定親,一絲失落與悵然不可避免地從心底漫起。
然而,這抹黯然只持續(xù)了極短的時間。她抬起眼簾,眸中已恢復了一片清明澄澈,甚至還反過來輕輕握了握太后因憤怒而微涼的手,唇角彎起一個安撫的、帶著些許釋然的弧度:
“姑母,您別生氣,仔細氣壞了身子。”她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通透,“周世子與武安侯千金既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我們又何必強求?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阿愿懂的。”
她頓了頓,語氣愈發(fā)坦然,甚至帶上了一絲屬于她這個年紀、卻又異于常人的嬌憨與驕傲:“他既心有所屬,那我也不要他了。這京城里的好兒郎多的是,難道還差他一個周宴不成?姑母您放心,阿愿有自己的驕傲,斷不會為了一個無意于我的男子暗自神傷,平白讓人看低了去。”
她這番話,說得云淡風輕,既安撫了太后的情緒,也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不糾纏,不怨懟,清醒而自尊。
太后看著她明明受了委屈,卻還強撐著來安慰自己,那眉眼間的懂事與堅韌,讓她心中那片因憤怒而堅硬的角落,瞬間化作一片柔軟的酸楚。
她將沈莞摟進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聲音帶著哽咽:“傻孩子,你這般懂事,更讓姑母心疼了……唉,都是姑母不好,看錯了人……”
沈莞依偎在太后懷中,感受著長輩真切的疼愛,心中那最后一絲芥蒂也煙消云散。她輕輕搖頭:“姑母快別這么說,您疼阿愿,阿愿都知道。”
太后摟著她,又是嘆息良久,終于下定決心:“罷了,這清漪園雖好,哀家也無心再待了。蘇嬤嬤,傳哀家旨意,收拾行裝,明日便回宮!”
她倒要回去看看,皇帝到底是如何處置此事的!更要親自為阿愿,再細細挑選,定要尋一個十全十美、絕不會委屈了她的乘龍快婿!
回宮的鑾駕浩浩蕩蕩。沈莞坐在馬車里,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心中平靜無波。
周宴之事,于她而言,如同一陣微風拂過湖面,雖起了漣漪,卻終將歸于平靜。
她的人生,絕不會因一個男子的選擇而黯淡。前路還長,她自有她的繁華似錦。
只是,不知為何,腦海中卻不期然地閃過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眸子,以及那聲低沉的“阿兄”……
她輕輕甩了甩頭,將這不相關(guān)的思緒拋開。
眼下,還是想想如何寬慰姑母,以及……回到宮中后,該如何應(yīng)對那必然會更受矚目的目光吧。
她微微挺直了脊背,唇角重新漾起那抹恰到好處的、溫婉而又帶著些許疏離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