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的后院,與前面的肅穆規整截然不同,處處透著精巧與雅致。假山玲瓏,曲徑通幽,一叢叢翠竹掩映著飛檐翹角的小軒。
“聽雨軒”便坐落在一片青翠的竹林深處,軒外引了一彎活水,潺潺流過,與竹葉沙沙聲相應和,更顯得此處清幽寧靜。
周宴的腳步在踏入這片區域時,不由自主地放輕、放緩。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
越是靠近,那股混合著期待、緊張、以及失而復得的狂喜便越是洶涌。
他轉過一叢茂密的湘妃竹,聽雨軒的全貌便映入眼簾。那是一座小巧的八角亭軒,四面開著雕花長窗,懸著竹簾。
此刻,靠近水邊的那一側,竹簾半卷,一個纖細窈窕的身影正憑欄而立,望著水中游動的幾尾錦鯉出神。
正是王寧蘇。
她似乎比幾年前又長高了些,身姿愈發亭亭,穿著一身淺碧色的素羅長裙,未戴過多首飾,只在鬢邊別了一朵新鮮的白色茉莉,清雅絕倫,如同水墨畫中走出的仙子。陽光透過竹葉縫隙,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點,柔和了她的輪廓。
周宴屏住呼吸,站在原地,竟有些不敢上前,生怕驚擾了這靜謐美好的畫面。
還是王寧蘇先察覺到了身后的動靜。她緩緩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周宴清晰地看到,在她轉過身的瞬間,那雙總是沉靜的眸子里,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開層層疊疊的、復雜難言的情緒——有久別重逢的欣喜,有被窺見心事的羞澀,有對未來不確定的憂慮,還有……一絲潛藏在最深處、連她自己或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明亮的光彩。
她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層嬌艷的緋紅,一直蔓延到耳根后。
她下意識地微微垂首,避開了他過于灼熱的目光,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手中的一方素帕。
“周……周世兄。”她聲音極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如同微風拂過琴弦最細的那一根。
這一聲“世兄”,將周宴從失神中喚醒。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浪潮,邁步走了過去,在她面前三步遠處停下。
距離近了,更能看清她低垂的眼睫如同蝶翼般輕顫,更能聞到她發間那朵茉莉散發出的清幽香氣。
“寧蘇妹妹。”他開口,聲音因緊張而顯得有些沙啞,卻又帶著不容錯辨的認真與鄭重,“許久不見,你……一切可好?”
王寧蘇輕輕點了點頭,依舊沒有抬頭,聲音細若蚊蚋:“勞世兄掛念,一切安好。”
短暫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卻并不尷尬,反而有種無聲的情愫在悄然流動。潺潺的水聲,沙沙的竹葉聲,都成了此刻最動人的伴奏。
周宴看著她這副羞怯動人的模樣,想起世叔的話,想起自己方才在前廳那番不顧一切的誓言,心中那股保護欲與愛憐之情洶涌澎湃。
他不再猶豫,上前一步,距離更近,近到能看清她細膩肌膚上細小的絨毛。
“寧蘇,”他喚了她的名字,省去了“妹妹”二字,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與堅定,“方才在前廳,世叔已與我言明。我……我也向世叔表明了我的心思。”
王寧蘇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訝與一絲微弱的期盼。父親……都跟他說了?他說了他的……心思?
周宴的目光牢牢鎖住她,不容她閃躲,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我周宴,心儀于你,已非一日。往日或因軍務羈絆,或因年少懵懂,未能明言。但今日,既知你心,亦明我意,便再無所懼。”他頓了頓,語氣愈發沉凝,帶著一種擲地有聲的承諾,“我欲娶你為妻,一生一世,唯你一人。不知寧蘇……你可愿意?”
這番直白而熱烈的告白,如同驚雷,炸響在王寧蘇耳邊。她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心跳快得幾乎要躍出喉嚨。
臉頰燙得驚人,連脖頸都染上了粉色。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聽到他如此直接、如此毫不掩飾地表露心跡。
愿意嗎?
她怎么會不愿意?
那個從小便在她心底占據了一席之地的少年將軍,那個英姿勃發、笑容爽朗的身影,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她心中最隱秘的期盼。只是她性子沉靜,從不奢求,亦不敢表露分毫。
此刻,聽著他這番鏗鏘有力的誓言,看著他眼中那毫不作偽的深情與急切,她只覺得所有的矜持、所有的顧慮,都在這一刻冰雪消融。
淚水,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但那不再是悲傷的淚,而是喜悅、是感動、是得償所愿的釋然。
她看著他,用力地點了點頭,淚水隨之滑落,聲音哽咽卻無比清晰:“我……我愿意。”
簡單的三個字,卻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也承載了她全部的心意。
周宴懸著的心,在這一刻,終于徹底落定!巨大的狂喜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上前一步,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微涼的手。
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皆是一顫。
王寧蘇的手微微瑟縮了一下,卻沒有抽回,任由他溫暖干燥的大手,將她微涼纖細的手指緊緊包裹。那溫度,仿佛一直熨帖到了她的心底。
“寧蘇……”周宴低聲喚著她的名字,眼中是滿溢的柔情與珍視,“你放心,一切有我。明日我便進宮,向陛下稟明一切。無論如何,我定會風風光光地娶你過門!”
王寧蘇仰頭看著他,淚眼朦朧中,他的身影卻無比清晰、堅定。她輕輕“嗯”了一聲,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安穩與幸福。
竹影搖曳,水聲潺潺。聽雨軒內,一對有情人雙手緊握,許下了相伴一生的諾言。陽光透過竹簾,溫柔地籠罩著他們,將這一刻定格成永恒。
而與此同時,遠在清漪園的沈莞,對京城中這場因她而起的、悄然定下的姻緣,尚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