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王安回到府中,屏退左右,獨(dú)自在書房內(nèi)踱步。窗外日影西斜,將他焦灼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
皇帝那看似隨意卻字字千鈞的話語,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中盤旋。
“太后欣賞周宴……” “沈家阿愿……”
皇權(quán)面前,個人的心意何其渺小?太后若真有此意,一道懿旨下來,周宴豈敢不從?
屆時,他的寧蘇該如何自處?那孩子看著柔順,骨子里卻執(zhí)拗,若真到了那一步,怕是……
王安不敢再想下去。他只有這么一個嫡出的女兒,自幼如珠如寶地疼愛著,如何忍心看她黯然神傷?
思慮再三,他終于下定了決心。皇權(quán)固然可畏,但為了女兒,他這把老骨頭,總要爭上一爭!趁著太后尚未明言,陛下又似乎……隱隱給了他提示,必須盡快將寧蘇的心意,以及周宴的態(tài)度弄清楚!
“來人,”他沉聲喚來管家,“去請小姐到書房來。”
不多時,書房門被輕輕推開,一道纖細(xì)窈窕的身影走了進(jìn)來。
王寧蘇穿著一身月白繡淡紫蘭花的襦裙,未施粉黛,青絲松松綰就,只簪一支素銀簪子,通身上下透著一種與世無爭的沉靜氣質(zhì)。
“父親,您找我?”她聲音輕柔,如同春風(fēng)拂過琴弦。
王安看著女兒清麗脫俗的容顏,心中更是酸澀難言。
他示意她坐下,斟酌著詞句,將今日宮中面圣,陛下提及太后欣賞周宴,似有意為沈家女撮合的事情,隱去了皇帝可能納妃的猜測,只重點(diǎn)說了太后屬意周宴為沈家婿的可能性,委婉地告知了女兒。
“……事情便是如此。”王安說完,緊張地觀察著女兒的反應(yīng)。
王寧蘇靜靜地聽著,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縮,指尖捏得發(fā)白。她低垂著頭,長睫如同受傷的蝶翼般劇烈顫抖著,良久,才抬起眼。
那雙總是沉靜如秋水的眸子里,此刻盈滿了水光,眼圈泛紅,卻倔強(qiáng)地沒有讓淚水落下。
“父親,”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卻異常清晰堅(jiān)定,“女兒……明白父親的擔(dān)憂。太后娘娘若真有此意,自是……周世子的福分。”
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繼續(xù)道,“可是……女兒……女兒想試一試。”
她知道這很冒險,甚至可能徒勞無功。
可她想起那個記憶中神采飛揚(yáng)的少年,想起他偶爾回京時,那匆匆一瞥中或許存在的、與她同樣的悸動……她不甘心就這樣放棄,連自己的心意都未曾讓他知曉。
王安看著女兒強(qiáng)忍淚水的倔強(qiáng)模樣,心疼得如同刀絞。
他長嘆一聲,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肩:“傻孩子……既然你心意已決,父親……便為你豁出這張老臉!”
翌日,鎮(zhèn)北侯世子周宴便收到了武安侯府的帖子,言稱世叔備下薄酒,請他過府一敘。
周宴心中正是煩亂之時。昨日酒樓皇帝那番關(guān)于王寧蘇意味不明的話,如同在他心頭壓了一塊大石。
他不知陛下究竟是何意圖,是當(dāng)真有意納寧蘇入宮,還是另有所圖?這種不確定感讓他坐立難安。
接到武安侯的帖子,他雖有些意外,但想著正好可以借此機(jī)會,從世叔這里探聽些口風(fēng),便即刻收拾了一番,前往武安侯府。
宴設(shè)在小花廳,只有他們二人。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王安看著眼前英氣勃勃的周宴,心中百感交集。
他放下酒杯,狀似隨意地問道:“賢侄近日可見過陛下?陛下……可曾與你提及什么?”
周宴心中一凜,來了!他謹(jǐn)慎答道:“回世叔,前兩日確與陛下一同用膳。陛下……關(guān)懷北境軍務(wù),并未提及其他。”他刻意隱去了皇帝提起王寧蘇之事。
王安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變得深沉,他長嘆一聲,語氣帶著幾分沉重與無奈:“不瞞賢侄,昨日陛下召我入宮下棋,期間……提起了太后娘娘頗為欣賞你,似乎……有意為你與沈家姑娘牽線。”
周宴握著酒杯的手猛地一緊,指節(jié)泛白。果然!陛下那番話,并非空穴來風(fēng)!太后的意思,幾乎就等于陛下的意思了!那寧蘇她……陛下昨日提起寧蘇,難道真的是……
一股尖銳的刺痛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王安將他的反應(yīng)看在眼里,心中稍定,繼續(xù)按照想好的說辭,語氣充滿了為人父的憂慮:“賢侄,你是世叔我看著長大的,人品才干,世叔信得過。寧蘇那孩子,年紀(jì)也不小了,性子又靜,我這個做父親的,別無所求,只想為她尋一個家世清白、品行端方、知道疼人的好男兒,讓她一世安穩(wěn)。這滿京城的青年才俊里,世叔最看好的,便是你了。”
他話語未盡,但意思已經(jīng)再明顯不過。
周宴猛地抬頭,看向王安。
世叔這話……是知道了陛下可能屬意寧蘇入宮,所以想搶先一步,將寧蘇許配給他,以免女兒陷入宮廷?!所以陛下昨日提起寧蘇,是在暗示世叔?
一想到寧蘇可能要被送入那見不得人的去處,周宴只覺得心口那股刺痛驟然加劇,化作一股強(qiáng)烈的、不容置疑的沖動。
什么太后屬意,什么陛下心思,在此刻都變得不再重要!
他“霍”地站起身,對著王安深深一揖,聲音因激動而帶著些許顫抖,卻無比清晰堅(jiān)定:“世叔!承蒙世叔看重!小侄……小侄對寧蘇妹妹,自幼……便存有敬慕之心!若世叔與寧蘇妹妹不棄,小侄愿娶寧蘇為妻!一生一世,必不負(fù)她!至于陛下與太后那邊……”他咬了咬牙,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小侄愿一力承擔(dān)!明日便進(jìn)宮向陛下陳情,即便領(lǐng)受責(zé)罰,也絕無怨悔!”
他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情真意切,沒有絲毫猶豫。
王安看著他眼中毫不作偽的急切與深情,看著他為了寧蘇甘愿冒犯天顏的擔(dān)當(dāng),一直懸著的心,終于重重地落回了實(shí)處!
一股巨大的欣慰與喜悅涌上心頭,他連忙起身扶住周宴,眼眶竟也有些濕潤了:“好!好孩子!世叔沒有看錯你!有你這番話,世叔就放心了!”
他用力拍了拍周宴的肩膀,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fù)的笑容,壓低聲音道:“寧蘇那孩子……此刻就在后院的‘聽雨軒’。你們年輕人,許久未見,也該……說說話了。”
周宴聞言,心臟猛地狂跳起來,一股熱流瞬間涌遍四肢百骸。他強(qiáng)壓下激動,對著王安再次鄭重一禮:“多謝世叔!”
然后,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轉(zhuǎn)身便朝著后院的方向,大步而去。腳步迅疾,帶著一種失而復(fù)得的狂喜與奔赴命運(yùn)的決然。
王安看著他匆忙卻堅(jiān)定的背影,捋著短須,臉上終于露出了真正舒心的笑容。女兒的眼光,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