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慶德現(xiàn)在已經(jīng)糊涂了,甚至覺得已經(jīng)方才看見的、聽見的,都是幻覺。
可祠堂里彌漫著的煙味,處處在提醒著他,剛才就是他父親顯靈了。
之前做法事時,這個女兒說是能見神明,他是不信的,可她真救了母親,如今又讓父親顯了靈。
雪夜里的事,是他不能訴說的秘密。
宋慶德盯著宋韞的眼睛,“你可知,你方才喚為父‘慶德’?”
宋韞身體一顫,用力晃著腦袋,“女兒怎么會這般大逆不道,女兒是不會直呼父親名諱的!”
宋韞演得賣力。
呵,不就是想試探她知不知道那夜的秘密嗎?
雖然是祖父要求的,可他這個當(dāng)兒子的,還是親手弒父了。
這是這父子倆之間的秘密,他怕是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其他人知道。她魂飄之時,聽過他在酒后深夜的懺悔,這秘密也被異世女偷聽到了,成了日后要挾他的籌碼。
宋韞演得好,宋慶德揪不出一絲不對來,他松了一口氣。
看來被附身后,她沒有記憶了。
可這么詭異的事情,怎么會發(fā)生在他們宋家?莫不是這里面真有隱情,讓父親都不得不顯靈了?
宋慶德現(xiàn)在只覺得腦袋都要炸了。
三小姐推五少爺落水被拖去祠堂,又被人安然送回了歸園。
甚至更有小廝婆子把祖上顯靈一事傳得神乎其神,宋慶德要封口都來不及。
這事鬧的,所有人都把之前做法事一事,和今日祠堂一事連接了起來。
“莫不是這三小姐上頭有神仙眷顧?”
“我看是她身子弱,什么神啊鬼啊的都能上身!”
“呸,你這話別讓老爺聽見了,你這是說舊家主是鬼了?”
“我哪是這個意思啊!”
“你們都別吵了,我看啊,咱這三小姐總歸是不簡單的,你們小心別得罪了就是。”
“也是啊。”
外邊人的傳話,翠丫一句話也聽不見,她現(xiàn)在最擔(dān)心的是自家姑娘。
自祠堂回來以后,宋韞就昏了過去,大夫也來過,可她怎么都醒不來。翠丫也只能好好守著,連秦媽媽進(jìn)來了也趕不走她。
躺床上宋韞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她也姓宋,可父親不是宋慶德。父母感情很好,她在家中可以肆意奔跑,從沒有人會因為她做的事情而責(zé)怪她。
淚濕了眼角,迷糊中睜眼時,竟看見扶玉書在自己跟前。
“你……”聲音嘶啞。
“你再不醒,你那小丫鬟怕是要吃了我了。”
扶玉書也沒想到,他就離開宋家兩天,就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宋韞身邊這小丫頭沖到驛站來,開口就求她救她家小姐的命。
他繼續(xù)道:“之前給你看的都是什么大夫?給你治成這樣。”
宋韞清醒了些,沙啞著說:“姨娘掌家,我能有大夫看都不錯了。”
這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端著熱水的翠丫一聽見宋韞的聲音,水盆子往桌面一扔匆匆趴到了床邊。
她聲音嗚咽:“姑娘你終于醒了……嗚嗚……”
“我沒事。”
宋韞勾起嘴角,安慰她。
若沒有翠丫,她這一局不會這么輕易過。
扶玉書終于是看清了她在這府里頭的地位,“難得你身邊還有一知心人,只是以你這景況,你答應(yīng)我的事怕是也難成吧?”
“表兄只單看結(jié)果不就好了?”
“呵~”扶玉書輕笑,“還有精神頭,那就是沒事了,如此我也可以回去繼續(xù)治你那位‘朋友’了。”
“他情況如何?”
宋韞知道他不會死。
“這么緊張,心上人?”
“……,眼神不好,得治。”
扶玉書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松了一口氣,笑著說:“醫(yī)者不自醫(yī)。”
扶玉書又給宋韞施了一次針,才離開宋家。
宋韞把秦媽媽叫進(jìn)了房中,翠丫給她喂著藥,她只讓秦媽媽站著,什么話也沒說。
秦媽媽站得渾身不安。
周婆子進(jìn)來拿人的時候,秦媽媽已經(jīng)知道了池塘邊的事情。這滿院子都不是宋韞的人,自然沒有人為她攔著了。秦媽媽以為這一次宋韞肯定有去無回,就算有命回來,怕是也掉一身皮,日后不也還任她們磋磨。
可如今,人不但全須全尾地回來了,甚至大有一番要問責(zé)的意思。
秦媽媽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明明背后有梁夢依撐著,但她還是有些擔(dān)心那些傳言。
這三小姐,不會真能招鬼吧?
秦媽媽只是一想,渾身都不由得一顫,冒了一后背的冷汗。
藥碗見底了,宋韞才悠悠抬眸,眼神落在秦媽媽身上。
秦媽媽僵硬地扯著笑容,說:“小姐有什么吩咐的,老身立刻找人去辦了!”
“何需找人,秦媽媽就能辦。”
“嗯?”
“翠丫乖巧,讓她以后留在我跟前伺候,其他人,就不必入房間里頭了。”
秦媽媽知道,她這是要防著臘紅蠻兒她們了,但這時候她不得不應(yīng):“是,都聽小姐的安排,以后老身貼身照顧著小姐就是……”
“秦媽媽,房間以外的,歸你管,以內(nèi)的歸翠丫管。”
“這連老身都……”
秦媽媽話沒說完,就被宋韞的眼神給盯了回去。
宋韞沒再給她說話的機(jī)會,只轉(zhuǎn)頭問翠丫:“你的名字是誰取的?”
“是入府時,管家統(tǒng)一批的。”
“那日后你叫翠枝,怎么樣?”
新的名字,只愿她有新的運道。
翠枝跪在了床邊,眼眶紅紅:“多謝姑娘賜名。”
這下,歸園里頭的人規(guī)矩了不少。之前吵鬧的、隨意進(jìn)出小姐閨房的、閑散不干活的,都沒再這么明目張膽了。
翠枝在餐桌處伺候著宋韞喝粥,可她還是有些后怕,“若不是姑娘有先見之明,讓奴婢偷偷在祠堂后邊點火,再裝一副祖上顯靈的戲碼,怕是這宋宅里頭沒人能救得了姑娘……”
“這全靠我們聰明的翠枝,放火的時機(jī)選得也好。”
她夾起一個小包子,遞到了翠枝跟前:“嘗一嘗。”
翠枝這些日子和宋韞親近了幾分,也沒這么重規(guī)矩了,一口咬住包子。包子餡里頭流出溫香的熱湯,安撫了心內(nèi)的不安。
宋韞躺了一日,也不知道宋慶德和得意軒那邊的事情,只安安靜靜地,似乎沒人再提起這件事一般。她知道,這事不會這么輕易過去,她等著便是了。
但她答應(yīng)扶玉書的事,還是得辦。
天剛摸黑,她換了身青色的外衫,讓翠枝掌燈,往杜花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