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蘇嶼的體溫終于在更強效的藥物和物理手段下,艱難地降到了38.5度左右,雖然依舊低燒,但至少脫離了危險的高熱區(qū)間。孩子沉沉睡去,呼吸雖然還有些粗重,但已不再像之前那樣痛苦地抽搐和哭鬧。
蘇晚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一只手始終輕輕握著兒子的小手,另一只手時不時用溫毛巾擦拭他額頭的虛汗。李阿姨和一位護士在旁邊協(xié)助,誰也不敢勸她去休息。她臉上的淚痕已干,但眼眶依舊紅腫,神情卻比之前平靜了許多,那是一種將所有心神都傾注在孩子身上、近乎凝固的專注。
蕭燼沒有再出現(xiàn),但周伯來過一次,低聲傳達了“先生吩咐,全力救治,需要什么直接調配”的意思。蘇晚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目光沒有離開過蘇嶼。
這一夜,對于老宅里的人來說,漫長而煎熬。
但對于老宅外、潛伏在更深遠黑暗中的某些存在而言,這一夜,同樣不平靜。
凌云在書房里,接收著來自各處的最新情報匯總,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君上,”他的聲音透過加密通訊,清晰卻壓抑,“‘網刃’小組通過江宏遠提供的密鑰索引,結合反向追蹤江雨柔虛擬鏈路留下的痕跡,已經成功定位了她藏匿核心‘影像’數(shù)據(jù)的確切云存儲分區(qū)。但對方設置了極其復雜的動態(tài)多重加密和自毀程序,強行破解的成功率只有三成,且一旦觸發(fā)警報,數(shù)據(jù)可能永久損毀或轉移。”
蕭燼站在窗前,外面依舊是一片死寂的黑暗,但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這層層防御,望向了更遠處未知的危機。“江雨柔本人呢?”
“全城搜捕和監(jiān)控網絡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確切蹤跡。她最后一次被捕捉到的信號,是在六個小時前,通過一個地下黑市的加密通訊節(jié)點,向外發(fā)送了一條極簡短的密文,隨后那個節(jié)點被物理摧毀。密文內容暫時無法完全破譯,但關鍵詞解析出‘交易’、‘最后期限’和……‘燼’。”凌云頓了一下,“另外,我們攔截到‘灰狐’雇主與‘灰狐’總部之間的另一條加密指令,內容是‘偵查任務升級,目標優(yōu)先級調至最高,必要時可采取‘B類’接觸。’”
“B類接觸?”蕭燼眼神一凜。“灰狐”的行話里,B類接觸意味著在情報收集基礎上,可以視情況采取非致命性的控制或施壓手段,比純粹的觀察更具侵略性。
“是。指令中還特別強調了‘確認女性目標(蘇晚)與‘燼’關聯(lián)者的互動細節(jié)及情感狀態(tài)’。”凌云的聲音帶著寒意,“雇主對蘇小姐的興趣,似乎超出了單純的綁架或威脅范疇,更像是在……評估某種關系價值。”
蕭燼的指尖在冰冷的窗臺上輕輕叩擊。評估關系價值?是江雨柔手里的“影像”讓雇主認為蘇晚具有特殊價值?還是說,雇主本身就知道些什么,想通過蘇晚來達成某種目的?或者,兩者皆是?
內憂未平,外患加劇。江雨柔握著可能引爆蘇晚過去的炸彈,隨時準備交易或自爆;“灰狐”背后的雇主目的不明,但顯然來者不善,且能量巨大;蘇晚的情緒和孩子的情況依舊脆弱……
“命令‘網刃’,暫停強行破解,改為潛伏滲透,嘗試模擬江雨柔的訪問習慣和密鑰生成邏輯,尋找漏洞。同時,在數(shù)據(jù)外圍布設追蹤陷阱,一旦有人(包括江雨柔或可能的買家)嘗試訪問或轉移數(shù)據(jù),立刻鎖定并反向追蹤。”蕭燼快速做出決策,“‘灰狐’那邊,加派人手,反向追查資金流向和中間人鏈條。我要知道那個雇主是誰,不惜任何代價。另外,老宅的‘鐵壁’防御,增加一層動態(tài)誘餌和反制陷阱。如果‘灰狐’的人敢再靠近,或者嘗試‘B類接觸’,我要他們來得去不得。”
“是!”凌云凜然應命。
“還有,”蕭燼頓了頓,目光下意識地投向二樓兒童房的方向,“孩子的病情,每小時同步給我。醫(yī)療資源,按最高標準保障。”
結束通訊,書房重歸寂靜。窗外的天色,開始透出一絲極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光,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也是破曉的前兆。
蕭燼揉了揉發(fā)緊的眉心。一夜未眠,以他的體質本不算什么,但精神上的高度緊繃和多重壓力,依然讓他感到一絲疲乏。尤其是想到那個孩子病中的囈語和眼淚,想到蘇晚守在床邊那副仿佛被抽空靈魂的模樣……一種陌生的、沉重的東西壓在他的心頭。
他走到書桌旁,拿起一份剛剛送到的、關于“灰狐”近年來活動區(qū)域的詳細分析報告。目光掃過那些觸目驚心的任務記錄——顛覆小國政權、跨國企業(yè)暗戰(zhàn)、秘密人員護送/清除……“灰狐”的觸角之深、手段之狠,遠超一般PMC。能雇傭他們,并且讓他們如此謹慎行事的雇主,絕非等閑之輩。
會是周廷軒背后的周氏嗎?周氏有實力,但行事風格向來偏重商業(yè)和政商結合,動用“灰狐”這種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不像他們的作風。除非……周氏內部有更激進、更隱秘的派系?
還是說,是當年陷害蕭家的幕后黑手,察覺到了他的深入調查和復仇行動,開始采取反制措施?甚至可能……與蘇晚背后的神秘力量有關聯(lián)?
線索紛亂如麻,敵人在暗,己方又有蘇晚這個不穩(wěn)定因素和孩子的軟肋……局面之復雜棘手,甚至超過了他在海外某些最危險的戰(zhàn)區(qū)所面臨的情況。
就在這時,書房門被輕輕敲響。
“進。”
周伯推門而入,手中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是一杯冒著熱氣的黑咖啡和幾樣簡單的早點。“先生,您一夜未休,用些東西吧。”
蕭燼看了一眼那杯咖啡,沒有拒絕。“孩子怎么樣了?”
“小少爺體溫穩(wěn)定在38度左右,睡得還算安穩(wěn)。蘇小姐一直守著。”周伯低聲匯報,“李阿姨勸了幾次,蘇小姐只是搖頭。她看起來……很不好。”
蕭燼沉默地端起咖啡,濃郁的苦澀在舌尖化開,卻沒能驅散心頭的陰霾。“讓她守著吧。”他最終只說了這么一句。
周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躬身退下了。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但那光亮,并未能穿透老宅厚重的窗簾和籠罩在每個人心頭的沉重壓力。
上午九點左右,兒童房傳來消息,蘇嶼醒了。燒還沒完全退,但精神好了許多,能小聲說話,要水喝。蘇晚幾乎是喜極而泣,小心地喂他喝水,用勺子一點一點喂他吃下一點流質的營養(yǎng)餐。
蕭燼在書房里看著同步傳回的、經過模糊處理的監(jiān)控畫面(為了保護**,只顯示大致輪廓和動作),看著蘇晚小心翼翼的動作和孩子依賴地靠在她懷里的樣子,緊繃的心弦,似乎也隨著孩子的好轉,略微松了一分。
然而,這份短暫的、因為孩子病情好轉而帶來的微弱緩和,并沒有持續(xù)太久。
上午十點,凌云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君上,我們布設在那個云存儲節(jié)點外圍的追蹤陷阱被觸發(fā)了!”凌云的聲音帶著急促,“有人嘗試訪問江雨柔藏匿的數(shù)據(jù)分區(qū)!訪問模式非常專業(yè),繞過了我們預設的幾層誘餌,直接指向核心加密區(qū)!‘網刃’小組正在全力反向追蹤,但對方使用了至少七層以上的跳板和動態(tài)IP,速度很快!”
“能攔截嗎?”蕭燼霍然起身。
“對方目的性極強,似乎只是快速確認數(shù)據(jù)存在和完整性,并未嘗試下載或解密。訪問持續(xù)了不到三十秒就切斷了。‘網刃’截獲了部分訪問數(shù)據(jù)包碎片,正在解析,初步判斷……訪問源可能來自境外,技術特征與某些國家級情報機構或頂級商業(yè)間諜組織有相似之處。”凌云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凝重。
國家級情報機構?頂級商業(yè)間諜組織?蕭燼的心沉了下去。事情比他預想的還要嚴重!江雨柔手里的“影像”,到底是什么內容?竟然能吸引到這個級別的關注和搶奪?
是蘇晚的秘密?還是……涉及到了更可怕的東西?
“江雨柔呢?有沒有她的動向?”蕭燼立刻追問。
“沒有!她的所有已知聯(lián)系渠道都靜默了。但這次訪問,極有可能是她與買家達成了某種交易,或者……她已經被控制,數(shù)據(jù)訪問權限落入了他人之手!”凌云分析道。
無論是哪種可能,都意味著最壞的情況正在發(fā)生——蘇晚過去的秘密,可能即將暴露在未知的強大勢力面前。而對方是敵是友,目的為何,完全未知!
“立刻啟動最高危機響應預案!”蕭燼的聲音冷冽如冰,“所有與蘇晚和孩子相關的信息,進行全面加密和物理隔離。老宅進入‘堡壘’狀態(tài),所有人員禁止出入,啟動應急自衛(wèi)系統(tǒng)。通知我們在境外的所有力量,提高警戒等級,密切注意任何異常動向,尤其是與‘灰狐’或其潛在雇主相關的!”
“是!”凌云的聲音也繃緊了。
命令迅速下達,整座老宅如同一臺精密的戰(zhàn)爭機器,瞬間進入最高戰(zhàn)備狀態(tài)。無形的電磁屏障升起,物理防御加固到極致,所有人員各就各位,空氣中彌漫著山雨欲來的肅殺。
蕭燼走到窗邊,猛地拉開厚重的遮光簾。外面,天色大亮,陽光刺眼。但這光明,卻照不亮他眼底深沉的寒意和凝重。
破曉已至,但黎明帶來的,似乎不是希望,而是更加清晰可見的、從四面八方合圍而來的重重危機與敵影。
江雨柔手中的炸彈已然引燃,不知何時會爆,也不知會炸向何方;“灰狐”及其背后雇主虎視眈眈,意圖不明;現(xiàn)在,又可能有更可怕的境外勢力介入……
而這一切風暴的中心,那個剛剛退燒、懵懂無知的孩子,和他那滿心恐懼、背負秘密的母親,正身處這座即將成為真正戰(zhàn)場的老宅之中。
蕭燼握緊了拳頭,指節(jié)泛白。這一次,他要守護的,不僅僅是他蟄伏五年換來的復仇與權勢,更是他剛剛確認、血脈相連的兒子,以及……那個他可能永遠無法真正了解,卻已與他命運死死捆綁在一起的女人。
重圍已至,退無可退。唯有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