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壘”狀態下的老宅,像一顆嵌入大地的黑色鉆石,冰冷、堅硬、隔絕內外。陽光無法穿透特制的電磁屏障和物理遮蔽,內部依靠獨立的能源和生命維持系統運作,光線恒定在一種不自然的、柔和的冷白色調中。空氣循環系統過濾著每一絲氣息,寂靜被放大,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蘇嶼的病情在最高標準的醫療看護下穩步好轉,體溫終于恢復正常,只是病后還有些虛弱,大部分時間在睡覺或安靜地玩玩具。蘇晚被允許留在兒童房陪伴,但活動范圍僅限于此。她像一株失去水分的植物,沉默地守在孩子身邊,對外界的一切變化似乎都已麻木,只有看向蘇嶼時,眼底才會掠過一絲微弱的生機。
蕭燼幾乎住在了地下指揮室。屏幕墻上的信息流以驚人的速度刷新,來自全球各地的情報、追蹤報告、技術分析像瀑布般傾瀉而下。
“君上,‘網刃’小組對那次境外訪問的數據包碎片解析有了初步結果。”凌云的聲音在寂靜的指揮室里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訪問者的技術偽裝幾乎完美,但在一個極其微小的協議交互時序上,露出了馬腳。特征比對顯示,與三年前在中東地區活躍、代號‘信使’的某跨國商業情報聯盟的慣用手法有87%的吻合度。”
“‘信使’?”蕭燼眼神微凝。這是一個游走于灰色地帶、專門為全球頂級財閥、寡頭和政治勢力提供高價值商業及政經情報的秘密組織,以手段隱秘、情報精準和要價高昂著稱。他們插手江雨柔手中的“影像”?這意味著那份“影像”的價值,或者說背后牽扯的利益,足以驚動這個級別的買家。
“是。‘信使’的出現,通常意味著情報涉及的利益規模在百億美元級別以上,或者關系到某個關鍵人物或勢力的核心機密。”凌云的語氣更加沉重,“江雨柔手里的東西……恐怕不僅僅是少夫人的**那么簡單。”
蕭燼沉默。蘇晚的過去,一個看似普通的單親媽媽,能有什么價值百億的秘密?除非……那個秘密本身,或者與她相關的人或事,牽扯到了更龐大的利益網絡,甚至可能是……與他蕭燼,與“燼”集團的崛起有關?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腦中成形:難道四年前蘇晚的離開和秘密產子,并非單純的個人選擇或情感破裂,而是卷入了某個針對他,或者針對蕭家殘余勢力的更大陰謀?那個神秘的幫助者,會不會就是“信使”,或者與“信使”有關的勢力?他們幫助蘇晚隱藏,是為了在未來某個時刻,用她和孩子作為籌碼或武器?
這個猜想讓他心底發寒,但邏輯上卻似乎能解釋很多疑點——蘇晚極度的恐懼和隱瞞,江雨柔將其視為“重磅籌碼”,以及現在“信使”的介入。
“繼續追蹤‘信使’的動向。調動我們在歐洲和北美的所有暗線,調查近期有哪些勢力可能與‘信使’接觸,尤其是對‘燼’集團,或者對我本人表現出異常興趣的。”蕭燼的聲音冰冷,“另外,重新梳理四年前蕭家變故前后,所有與蘇晚有過接觸的可疑人物和事件,哪怕是最微小的細節。”
“是!”凌云立刻著手安排。
就在這時,另一個加密頻道傳來急促的呼叫,是負責外圍電子監控的“哨兵”小組。
“君上!檢測到異常!”哨兵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老宅東南方向,直線距離約一點五公里處,發現一個極其微弱但持續存在的定向低頻信號源!信號編碼方式前所未見,能量等級極低,幾乎與環境噪音融為一體,但它的指向性非常明確——正對老宅主樓,精確制導!我們之前的所有掃描都忽略了它!”
定向信號?精確制導?蕭燼和凌云同時臉色一變。
“信號內容?”蕭燼疾聲問。
“無法破譯!編碼結構完全陌生,像是某種……生物特征編碼或者量子密鑰的雛形?但它的調制方式,與‘灰狐’小隊之前通訊時捕捉到的某個殘留頻譜片段,有細微的相似性!”哨兵快速匯報,“它像是一個……信標!”
信標?!蕭燼的瞳孔驟然收縮。這是“灰狐”或者其雇主布設的?用來做什么?引導攻擊?精確定位?還是……某種更特殊的用途?
“立刻進行三角定位,找出信號發射器的精確位置!同時,啟動全頻譜干擾和反定位措施,屏蔽這個信號!”蕭燼的命令又快又急,“通知‘清潔工’第一、第三小組,立刻前往信號源區域,搜尋并清除任何可疑裝置或人員!要快!”
“明白!”
命令下達,老宅外層的防御體系瞬間被激活。無形的電磁干擾波如同漣漪般擴散出去,試圖淹沒那個微弱的信標信號。同時,幾組幽靈般的黑影從老宅不同的隱蔽出口悄無聲息地掠出,朝著東南方向疾馳而去。
指揮室里氣氛緊繃到了極點。蕭燼緊緊盯著屏幕上代表信號源位置的紅點,以及正在快速接近的己方綠色光點。信標的出現,意味著敵人對老宅的滲透和監視,可能遠比他們想象的更深、更技術化。這不再是簡單的PMC偵查,而是有預謀、有高技術支持的長期監視甚至攻擊準備!
“君上,‘清潔工’小組報告,已抵達信號源大致區域,是一片廢棄的園藝苗圃,地形復雜,植被茂密。他們正在展開地毯式搜索。”凌云實時匯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長。蕭燼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控制臺上敲擊,頻率快而不規則,顯示著他內心的焦灼。
突然,主屏幕上,那個代表信標信號的紅點,閃爍了一下,然后……消失了!
不是被干擾屏蔽的消失,而是信號源本身,停止了發射!
“信號源消失!”哨兵立刻報告。
“怎么回事?”蕭燼沉聲問。
“‘清潔工’小組尚未發現任何發射裝置或人員蹤跡。信號消失得很突然,像是……被遠程關閉或自毀了。”凌云皺眉,“他們還在擴大搜索范圍。”
被遠程關閉……這意味著,布設信標的人,一直在遠程監控著這里!他們察覺到了己方的發現和行動,立刻切斷了信號!
好快的反應!好精密的控制!
蕭燼的心沉了下去。對手的謹慎和專業程度,超乎想象。這絕不僅僅是“灰狐”一個PMC組織能獨立完成的,背后必然有更強大的技術支持和指揮體系。
“讓‘清潔工’小組仔細搜查那片區域,尋找任何可能的物理痕跡——腳印、纖維、電子元件殘骸,什么都好!”蕭燼命令道,“同時,重新全面掃描老宅周邊五公里范圍內所有頻段,查找是否有其他類似信標或異常信號!我不信他們只布設了一個!”
“是!”
危機暫時解除,但留下的疑云和寒意卻更加深重。敵人就像隱藏在黑暗中的高明獵手,不僅放出了獵犬(“灰狐”),還提前布設了陷阱和眼睛(信標)。他們對老宅的窺探和潛在威脅,已經提升到了戰爭級別。
蕭燼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不是慌亂的時候。他必須做出抉擇。
繼續將蘇晚和孩子留在這里,固然有“堡壘”防御,但已經暴露在敵人的監視之下,且敵人手段莫測,風險極高。
轉移?轉移到哪里?哪里比這座經營已久、武裝到牙齒的老宅更安全?而且大規模轉移本身,就可能暴露行蹤,給敵人可乘之機。
或者……主動出擊?利用手中的力量,揪出“灰狐”的雇主,挖出“信使”的買家,甚至……逼出蘇晚背后的秘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連接著二樓兒童房監控的那個小屏幕。畫面里,蘇晚正輕輕拍著沉睡的蘇嶼,側臉在冷白光下顯得格外蒼白消瘦,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空,不知在想什么。
就是這個女人,和她帶來的孩子,將他卷入了這場遠超預料的復雜危局。憤怒、疑慮、戒備,依舊在他心頭翻騰。但看著屏幕上她那副魂不守舍、仿佛隨時會碎裂的樣子,看著她懷中那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稚嫩生命……一股更加洶涌、更加原始的暴怒,驟然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不是對她,而是對那些躲在暗處、膽敢將獠牙和視線對準他蕭燼血脈的雜碎!
無論是江雨柔,“灰狐”,還是“信使”,或者那個藏在最深處的神秘雇主……他們觸犯了他的絕對逆鱗!
冰冷的殺氣,如同實質般從蕭燼身上彌漫開來,讓指揮室里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凌云感受到這股駭人的氣勢,心頭一凜,垂首肅立。
“凌云。”蕭燼的聲音沙啞低沉,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寒意。
“屬下在。”
“傳我命令。”蕭燼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鋒,“‘暗影’全球各分部,進入‘狩獵’狀態。暫停所有非核心任務,集中一切資源,給我挖!挖出‘灰狐’背后的雇主,挖出‘信使’這次交易的買家,挖出四年前所有與蘇晚接觸過的可疑分子的底細!不惜代價,不計手段!”
他的眼中,燃燒著冰冷而瘋狂的火焰:“我要知道,到底是誰,在打我兒子的主意。我要他們,付出千百倍的代價!”
“是!君上!”凌云的聲音也帶上了血腥氣。他知道,君上這次是真的動了真怒,蟄伏的巨龍已經徹底睜開了猩紅的眼睛,即將掀起席卷一切的腥風血雨。
堡壘之外,信標雖熄,但獵手與獵物,攻守之勢,已在無聲中悄然轉換。一場波及更廣、更加殘酷黑暗的狩獵與反狩獵,隨著蕭燼失控的怒火,正式拉開了序幕。而風暴中心的那對母子,他們的命運,將在這場即將到來的滔天巨浪中,駛向未知的深淵或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