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過精致的窗格,驅(qū)散了兒童房內(nèi)夜的寒意。蘇嶼的體溫在天亮前終于退到了37.5度以下,雖然還有些低燒,但精神明顯好了許多,能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小口喝著李阿姨喂的清淡米粥。
蘇晚幾乎一夜未眠,眼底布滿血絲,但看到孩子好轉(zhuǎn),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稍稍松懈。然而,清晨的短暫安寧,很快就被來自外界的消息打破。
周伯輕敲房門,得到允許后,面色凝重地走進(jìn)來,對蘇晚低聲道:“蘇小姐,先生請您稍后去一趟書房。”
蘇晚心頭一緊,下意識看了一眼床上好奇張望的蘇嶼?!艾F(xiàn)在?”
“是的。小少爺這里,李阿姨會照看。”周伯的語氣恭敬卻不容置疑。
該來的總會來。蘇晚深吸一口氣,替蘇嶼掖了掖被角,柔聲安撫了幾句,才跟著周伯離開。臨走前,她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蘇嶼乖乖地躺著,大眼睛追隨著她的身影,帶著一絲依戀和懵懂的不安。
書房的門虛掩著。周伯示意她進(jìn)去后,便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蘇晚推開門,蕭燼背對著她,站在窗前,身形挺拔,清晨的陽光給他輪廓鍍上一層冷硬的金邊。他沒有回頭,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沉默。
“孩子怎么樣了?”他先開了口,聲音聽不出情緒。
“退燒了,在喝粥?!碧K晚簡短回答,站在門邊,保持著距離。
“嗯?!笔挔a應(yīng)了一聲,依舊沒有轉(zhuǎn)身,“江宏遠(yuǎn)交出了部分東西。”
蘇晚的心提了起來。她不知道江宏遠(yuǎn)交出了什么,但直覺告訴她,一定與自己有關(guān)。
“其中有一份目錄,”蕭燼緩緩轉(zhuǎn)身,目光如實質(zhì)般落在她臉上,銳利得讓她無所遁形,“提到你。提到四年前,你離開江城前后,江雨柔派人跟蹤你,拍到一些‘影像記錄’?!?/p>
蘇晚的臉色瞬間血色盡褪,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衣角。影像?江雨柔竟然……她以為那只是暗中窺探,難道……
“什么……影像?”她的聲音干澀發(fā)緊。
“不清楚。目錄上語焉不詳?!笔挔a走近幾步,無形的壓迫感隨之逼近,“但江雨柔把它當(dāng)作最后的籌碼。蘇晚,告訴我,她可能拍到了什么?能讓她覺得,可以用來威脅我,或者威脅你的東西?”
他的問題直指核心。蘇晚的心臟狂跳起來,腦海中飛快閃過四年前離開前,在南州那個隱蔽的咖啡館,與那個神秘男人的唯一一次短暫會面。當(dāng)時她警惕性很高,選擇的位置也很隱蔽,難道……還是被江雨柔的人拍到了?哪怕只是一個模糊的側(cè)影,一個不易察覺的交接動作?
冷汗順著她的脊背滑下。如果那段影像真的存在,如果被蕭燼看到……他會怎么想?那個神秘男人的身份本就成謎,行為又如此詭秘,蕭燼會怎么揣測她?會不會認(rèn)為她早已背叛,或者卷入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陰謀?
“我不知道……”她下意識地否認(rèn),聲音帶著細(xì)微的顫抖,“我離開的時候很小心……江雨柔,她可能只是在虛張聲勢……”
“虛張聲勢?”蕭燼冷笑一聲,眼神冰冷,“用這種隨時可能被戳破的謊言,來做最后的垂死掙扎?蘇晚,你覺得江雨柔是那么蠢的人嗎?還是說,你覺得我很蠢?”
“我沒有!”蘇晚急聲反駁,眼眶發(fā)熱,“我真的不知道她拍到了什么!我……我當(dāng)年離開,是不想拖累你,是覺得我們之間已經(jīng)……已經(jīng)完了!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對不起蕭家的事!”
她的辯白帶著絕望的真誠,卻也暴露了內(nèi)心的慌亂。
蕭燼緊緊盯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xì)微的表情變化。她的恐懼是真的,隱瞞也是真的。這讓他胸腔里那股煩躁的怒火再次升騰起來。為什么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不肯說實話?那個幫助她的人,到底是誰?給了她多大的壓力,或者多大的恩惠,讓她寧愿獨自承受一切,甚至面對他的逼問,也不肯吐露半分?
“好,”蕭燼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既然你不說,那就等江雨柔把東西拿出來?;蛘?,等我自己查出來?!?/p>
他頓了一下,語氣更加冷硬:“但在那之前,為了確保孩子的絕對安全,也為了避免某些不必要的‘意外’干擾,從今天起,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以單獨接觸蘇嶼。所有與孩子相關(guān)的起居、飲食、教育,由李阿姨和周伯負(fù)責(zé)。你需要見他,必須提前申請,并且有第三人在場。”
“什么?!”蘇晚如遭雷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蕭燼!你不能這樣!我是他媽媽!”
“正因為你是他媽媽,”蕭燼打斷她,眼神毫無溫度,“我才要防止你因為某些我不知道的原因,或者外界的壓力,做出不理智的、甚至可能傷害到他的行為。昨天你抗拒治療的表現(xiàn),讓我無法放心?!?/p>
“我那只是擔(dān)心他!”蘇晚的聲音因為憤怒和恐懼而尖利起來,“蕭燼,你這是變相囚禁我!你憑什么剝奪我做母親的權(quán)利?!”
“憑我是他父親!憑我有能力給他最好的保護和未來!”蕭燼的聲音也陡然提高,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壓和不容置疑,“也憑你,蘇晚,至今還在對我隱瞞至關(guān)重要的真相!在你沒有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之前,這就是我的決定?!?/p>
他的話語像一把把冰刀,狠狠刺進(jìn)蘇晚的心臟。剝奪她與孩子單獨相處的權(quán)利……這比任何言語的威脅都更讓她感到恐懼和絕望。這意味著她連最后一點作為母親的自主和與孩子的親密聯(lián)系都要被切斷。
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讓它落下,只是用充滿恨意和痛楚的眼神瞪著蕭燼。
蕭燼避開她的目光,轉(zhuǎn)身走向書桌,按下通訊器:“周伯,帶蘇小姐回房間休息。沒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主樓范圍。”
“是,先生?!敝懿穆曇魪拈T外傳來。
蘇晚最后看了蕭燼冰冷決絕的背影一眼,心中的某根弦,似乎“啪”地一聲,斷裂了。她不再爭辯,不再哀求,只是失魂落魄地、任由周伯引著,離開了書房,回到了那個屬于她的小套間。
門被輕輕關(guān)上,落鎖的聲音清晰傳來。她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將臉埋進(jìn)膝蓋,無聲的淚水終于洶涌而出,浸濕了衣襟。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將她徹底淹沒。她輸了,輸?shù)酶筛蓛魞?,連最后一點作為母親的尊嚴(yán)和依憑,都被那個男人以“保護”和“真相”的名義,冷酷地剝奪了。
……
書房內(nèi),蕭燼聽著門外隱約壓抑的啜泣聲遠(yuǎn)去,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平日的冷硬。他拿起桌上另一份剛剛送到的報告。
是凌云發(fā)來的。
“君上,‘網(wǎng)刃’小組通過技術(shù)誘餌,成功追蹤到江雨柔試圖訪問云存儲節(jié)點的虛擬鏈路,鎖定了其真實物理跳板位于東南亞某國的一個中立數(shù)據(jù)中心。已取得該數(shù)據(jù)中心部分非公開日志,正在交叉比對,尋找密鑰線索或直接訪問痕跡。”
“另外,老宅外圍那兩只‘老鼠’,今天凌晨曾有短暫通訊,內(nèi)容加密等級極高,無法破譯,但信號源最終消失在城西一片待開發(fā)的廢棄工業(yè)區(qū)。已派人秘密潛入探查?!?/p>
“江宏遠(yuǎn)再次催促,希望盡快安排‘安全’的會面,移交剩余證據(jù),并懇請您能對江雨柔……網(wǎng)開一面。他似乎非??謶纸耆崾种械摹跋瘛毓?,可能涉及江家更深的丑聞?!?/p>
蕭燼放下報告,眼神冰冷。江宏遠(yuǎn)的恐懼,恰恰印證了那份“影像”的價值。江雨柔的垂死掙扎,或許比他預(yù)想的更具破壞力。
他走到窗邊,目光投向庭院。晨光中,李阿姨正推著坐在兒童車?yán)锏奶K嶼,在花園小徑上慢慢走著,孩子似乎恢復(fù)了些精神,好奇地左顧右盼。
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蕭燼的心頭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昨晚那聲模糊的“爸爸”,此刻仿佛又在耳邊響起。他強行壓下那絲不合時宜的柔軟,告訴自己,他做的沒錯。在真相大白、危險解除之前,隔離蘇晚,是對孩子最好的保護。她的隱瞞和可能存在的秘密關(guān)聯(lián),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穩(wěn)定因素。
只是……心中某個角落,似乎仍有一絲煩躁揮之不去。
他轉(zhuǎn)身,拿起通訊器,沉聲命令:“通知江宏遠(yuǎn),今晚八點,老地方。讓他帶上所有東西,一個人來。至于江雨柔……告訴他,她的命,取決于她手里的‘籌碼’,到底值不值錢。”
“是!”
通訊切斷。書房重歸寂靜。窗外的陽光正好,花園里的孩子發(fā)出稚嫩的笑聲。但高墻之內(nèi),信任已然破裂,人心隔著重垣。而在高墻之外,毒蛇吐信,暗處的眼睛窺伺,一場圍繞著過往秘密與當(dāng)下血脈的交易與獵殺,即將在夜色中拉開帷幕。
裂痕已生,微光欲滅。風(fēng)暴來臨前的壓抑,籠罩著這座看似平靜的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