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圖書館的玻璃幕墻蜿蜒而下,像無數條透明的蛇。何黎坐在三樓靠窗的位置,面前攤開的《量子力學基礎》已經半小時沒有翻頁。她的指尖在書頁邊緣反復摩挲,留下細微的汗漬。
鏡無痕的視頻像一枚植入腦中的刺,每次思考都會觸發疼痛。那些平行世界崩潰的影像——天空裂開紫色的縫隙,建筑物像沙堡般瓦解,人群在尖叫中化為像素點——在每一個失眠的夜晚準時造訪。
“他們想讓你恐懼。”她對自己說,聲音輕得只有嘴唇在動。
手機在桌面上震動。不是來電,而是一條自動銷毀的加密信息,倒計時三十秒。何黎的心臟猛地收緊。
**“東區舊港,3號倉庫,明晚十點。獨自前來。帶上你的懷疑。”**
信息末尾沒有署名,只有一個奇怪的符號:一個被斜線劃過的沙漏。
王梓晨的聲音突然從耳機里傳來,嚇了她一跳:“新信號。不是鏡無痕的常規加密頻道,但技術層級更高。我正在逆向追蹤——等等,這手法我見過。”
“見過?”
“去年黑進國防部數據庫的那次。記得嗎?那個自稱‘校對者’的黑客組織,他們在所有修改過的數據旁都留下這個標記。”王梓晨的鍵盤敲擊聲密集如雨,“被斜線劃過的沙漏。意思是‘篡改的時間’。”
何黎盯著那個符號。雨水在玻璃上扭曲了城市的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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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港的咸腥空氣里混雜著鐵銹和柴油的味道。3號倉庫像一頭擱淺的鋼鐵巨獸,半數照明燈已經損壞,剩下的在風中搖晃,投下動蕩不安的光影。
何黎在陰影中等待了十七分鐘。她數著自己的心跳,數著遠處海浪拍打堤岸的次數,數著倉庫頂棚漏下的雨滴如何在水泥地上鑿出小小的水洼。
“你很準時。”聲音從頭頂傳來。
一個女人從橫梁上輕盈躍下,落地時幾乎沒有聲音。她穿著深灰色工裝,臉上戴著最簡單的白色無特征面具,只在眼睛位置開了兩條細縫。但她的姿態是放松的,甚至有些慵懶,與鏡無痕視頻中那個緊繃的蒙面人截然不同。
“校對者?”何黎沒有移動。
“代號而已。”女人歪了歪頭,面具轉向倉庫入口,“你的技術員朋友很厲害。他居然真的驗證了我的身份——雖然花了六個小時。”
“你說鏡無痕在撒謊。”
“不。”女人糾正道,“他們說了一半真話。平行世界確實在崩潰,你的干預也確實產生了漣漪。但這不是災難,而是……矯正。”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投影裝置。地面亮起藍色的全息影像:無數條時間線如樹枝般分叉延伸。
“鏡無痕給你看的是這些。”女人揮手,三分之二的枝干開始變紅、碎裂,“但他們沒給你看這個。”
影像聚焦在一條銀白色的時間線上。它異常粗壯,幾乎像樹干而非樹枝,而其他所有時間線都從它身上分叉出去——然后,在某個節點,分叉的時間線開始被強行“修剪”,重新匯入那條主干。
“這條時間線里,某個文明在2025年掌握了跨維度霸權。”女人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他們發現了一個物理定律:當一條時間線獲得足夠多的‘可能性權重’,其他分支就會自然坍縮向它。就像引力。”
何黎感到喉嚨發干:“可能性權重?”
“選擇。觀察。干預。”女人每說一個詞,影像中就有一條分支顫抖著被主干吸收,“當一個世界的重要節點被反復固化,它的現實就會變得……沉重。最終,它會成為唯一的現實。”
“鏡無痕不是在阻止崩潰。”何黎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他們是在確保崩潰向某個特定方向發生。”
“正確。”女人關閉投影,“那個蒙面人——我們叫他‘園丁’——他的任務是修剪所有可能偏離主干的分支。你的能力很麻煩,因為你能看見分支的存在,甚至能短暫踏入其中。這創造了新的可能性。”
“那你呢?”何黎直視面具上的細縫,“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女人沉默了很久。遠處傳來貨輪的汽笛聲,悠長而哀傷。
“因為我見過那個‘唯一現實’的樣子。”她終于說,“我來自一條已經被修剪的分支。在我的時間線里,我的女兒還活著。”
面具之下,有什么東西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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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梓晨的驗證報告在凌晨三點抵達何黎的郵箱。長達四十七頁的技術分析,核心結論只有一句:
**“該信息源提供的加密密鑰與去年‘校對者’入侵國防部時使用的底層算法完全一致。可信度92.7%。另:她關于女兒的那部分,我在三個被抹除的醫療數據庫中找到了對應記錄。”**
何黎站在公寓窗前,看著城市逐漸熄滅的燈火。雨已經停了,玻璃上凝結的水珠將燈光折射成模糊的光斑,像無數個顫抖的小太陽。
她想起校對者離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園丁認為他在拯救世界。但你知道嗎?所有獨裁者都認為自己在拯救世界。”
手機屏幕亮起。是鏡無痕的加密頻道,一條新消息:
**“最后警告。停止所有非授權觀測。”**
何黎按下回復鍵。她的手指在顫抖,但她的心突然變得異常平靜。
**“我看到了你們的園丁。我也看到了他想要修剪掉的所有花朵。”**
她點擊發送,然后關掉手機。窗外,第一縷晨光正在切開黑暗的邊緣,像一把溫柔的刀。
這個夜晚,何黎失去了對組織的最后一絲幻想,卻意外地握住了第一件武器:真相。而她知道,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真相既是盾牌,也是最鋒利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