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青衫書生捧著三層精致食盒,臉上掛著志在必得的笑。
旁邊坐著一對年紀相仿的主仆,二人目光頻頻投向書生手中散發著撲鼻香味的食盒,眼饞不已。
“姑爺,您竟然會做飯?”
丫鬟小翠望著對面神色淡然的俊逸書生,滿臉難以置信。
半個時辰前,她親眼看見姑爺在廚房忙碌的身影,至今覺得不可思議。
“姐夫一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書生,做出來的飯菜頂多能夠飽腹,味道賣相肯定不好。”
蘇靈婉雖也眼饞那食盒內香氣四溢的菜肴,但卻不愿給予肯定。
她可是親眼見證了夏仁下廚的全過程。
那切菜時利落的刀工,處理雞鴨魚肉時的熟稔,還有近乎雜耍般的顛勺技藝。
要不是夏仁面貌上沒有絲毫變化,蘇靈婉都懷疑自己姐夫是被人奪舍了。
但一想到姐夫不僅夜宿畫舫,還害得姐姐蘇映溧一整晚輾轉難眠,蘇靈婉心中的不滿便又占了上風。
“不管好不好吃,這都是我給我家娘子的心意。”
夏仁托著腮幫子,不著痕跡地挑開食盒一角,陣陣香味瞬間彌漫開來。
就算再口是心非,蘇靈婉也能猜出來,那飯菜的滋味定然不同凡響。
“別給姐姐吃吐了就好。”
蘇靈婉嘴上哼哼唧唧,但眼神還是不爭氣地往食盒隱約掀開的一角瞟去——那紅潤誘人的色澤,真的很難想象是豬肉烹制的。
“夏哥兒,你又做紅燒肉了?”
駕著馬車的楊老頭也聞到了香味,不由感嘆道,“這肉配上酒,真是神仙來了也不換。”
“哈哈哈,老楊,等明兒得空了,我再做一份,到時候咱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夏仁蹭了蹭鼻子,一臉得意。
“小姐,我也想吃,你要不要跟姑爺說說……”
小翠推著蘇靈婉,她一個丫鬟,想要這等口福,只能是跟著自家主子蹭。
可蘇靈婉從頭到尾都擺出一副,姐夫不對,姐夫惹姐姐生氣了的架勢。
現在讓她緩和語氣,求姐夫給自己也做紅燒肉,實在是拉不下臉來。
“想吃紅燒肉也很簡單。”
夏仁佯裝自言自語,“要是我那把家傳的劍能物歸原主,我就有心情再做第二份了。”
“此話當真?”
蘇靈婉果然沒經受住誘惑,杏眼圓睜,直勾勾地看著夏仁,生怕他反悔。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好,成交。”
……
蘇氏布行雅間內,蘇映溧端坐在書案前,神情略顯憔悴。
“蘇家主,這是城內十六間分店第一季度的總營收匯總。”
留著一小撮山羊胡的總店掌柜恭敬遞上賬本,“還有送往京城的這批‘紫薇布’……”
“紫薇布為何只運送了三成?馬上就第二季度了。”
蘇映溧目光掃過賬目,瞥見特供紫薇布的運送量,黛眉不由得蹙起。
掌柜連忙解釋,語氣中帶著小心:“家主有所不知,咱們往京城供應紫薇布向來走漕運。可最近東青西漕風頭正盛,各家商行都爭著與其合作,原本分給咱們的運力便耽擱了。”
“不能找其他私家船運送?”蘇映溧抬眼追問。
“最近哪還有空閑私船?船商們全得看東青西漕兩大幫派的臉色行事。”
掌柜苦笑道。最近東青西漕兩大幫派斗得勢同水火,城里富商為抱大腿,爭相塞訂單、送好處。
自家雖與幫派有舊,但臨了,不是船沒了,就是人手不夠,要么就是上一趟船走了,要等下一輪,說白了還是好處給的不夠。
“那就走陸路。”
蘇映溧不假思索。
“可走陸路耗時太久,單是運輸成本就得翻幾倍不止……”
總掌柜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做生意,信譽比利潤更重要。談好的貨交不出去,往后誰還敢與蘇氏布行合作?”
蘇映溧的語氣不容反駁。
“這……那便按東家說的辦。”
說到底,掌柜也是個干活的,既然東家愿意承受損失,那他照辦便是了。
……
篤篤篤——
“還有什么問題?”
蘇映溧抬起頭,晨起時所抹的胭脂已掉了些許,眼下掛著一圈淡淡的黑暈,顯得頗為憔悴。
“我沒什么問題,倒是你看起來不太好。”
來人一襲青衣襕衫,正倚著門,笑容和煦地看向她。
“你……夫君,怎么來了。”
蘇映溧低頭,嗓音有些滯澀,渾不似剛才與掌柜交流那般干脆利落。
“當然是看我家娘子來了。”
夏仁笑著,揭開手上提來的食盒,“我做的,要不要嘗嘗?”
“夫君一心苦讀圣賢書,居然還能下得廚房……”
夏仁沒等蘇映溧把話說完,就已經將食盒揭開,露出里面的擺放講究的菜肴。
“我從小沒了爹娘,生火造飯是常有的事。”
夏仁笑著解釋道,“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可沒說書中還有稻米香。”
“真要是如娘子所想,夫君除了讀書什么都不會,那夫君豈不是讀書讀餓了,就得昂著脖子等著天上掉餡餅?”
說著,夏仁還真就仰起臉朝著天,故意張大了嘴巴,那模樣,活像真在等天上掉餡餅下來似的。
“貧嘴。”
看著夏仁不著調的模樣,即使一夜未睡,精神恍惚,蘇映溧還是忍俊不禁。
她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會有兩只淺淺的梨渦,煞是可愛。
……
夏仁很少仔細打量過蘇映溧。
一來蘇映溧平日事務纏身,閑暇的時間不多;二來兩人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
兩人之間,總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
多數時候,兩人是這般見面的——
夏仁在小院看書,聽見有人喚他。
于是夏仁抬頭,就看到蘇映溧帶著丫鬟走近。
兩人相視一笑后,面對面坐在石凳上,開啟程式化的寒暄。
蘇映溧問夏仁在府中是否習慣,勸他多出門走走;夏仁則一切安好,讓娘子多注意休息。
一盞茶后,丫鬟提燈引路,蘇映溧蓮步輕移,待她背影消失,夏仁便又埋頭書卷。
有趣的是,兩人每每互道晚安時,天色離黑還有好一段時間。
因此,對于這位娘子的模樣,夏仁雖知她艷名在外,卻難有真切印象。
直到昨夜,夏仁一時沖動握住蘇映溧的手,他才有機會近距離觀察自家娘子的面貌。
蘇映溧的美毋庸置疑,帶著大家閨秀獨有的端莊,卻也透出相敬如賓的疏離。
更為吊詭的是,自詡觀遍天下絕色,口口聲聲稱女人只會影響自己拔刀速度的夏仁在那一刻,心臟竟不受控地歡呼雀躍起來。
而蘇映溧的反應也一改往日的平淡,緋紅的雙頰,到底是因男女而產生的羞澀,還有藏于心底情愫忽然釋放的緣故,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
“好吃嗎?”
夏仁目光柔和,看著咬了一口滑膩紅燒肉,被燙到想吐出,卻又不好意思,只能在小嘴中來回倒騰的蘇映溧。
那模樣,真可愛。
“好吃是好吃,可夫君能不能總這樣看著我……”
蘇映溧頭埋得低低地,赧顏道。
“那娘子,能否不生我的氣了?”
“我沒生氣,只是……”
屋內二人的溫言細語暫且不論。
……
距離蘇氏布行不遠的小攤旁,兩個頭戴斗笠的外鄉人要了兩碗陽春面。
“那是夏九淵的劍?”
年紀稍小的斗笠客瞥了眼,站在布行馬車旁,比劃著手中長劍的少女。
“你再多看一眼,就是個死人了。”
老斗笠客將筷子往桌上一杵,攬過不見葷腥的陽春面就開始大口嗦面。
“那不會是夏九淵的劍,只可能是九公子的劍。”
老斗笠客糾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