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三夜,東州刺史府。
會客廳中燭影搖紅,觥籌交錯,絲竹之聲不絕于耳。
元帝親封的征糧使丁奉儒斜倚在軟榻上,左右各擁著一名身姿曼妙的歌女,滿面紅光,笑得眼角堆起細紋。
“大人,先嘗妾身這杯酒……”
“大人,我這口才鮮美呢……”
兩名女子嬌聲細語,爭著將酒肴送至他的嘴邊。丁奉儒來者不拒,淫笑連連。
一雙不老實的油手在女子腰間游走,引得她們嬌嗔不斷,廳內(nèi)蕩開一串銀鈴似的笑聲。
席間十余名東州官員,有的低頭私語,有的舉杯敬酒,目光卻都不離主座半分。
東州刺史薛延見時機恰好,徐徐起身,領(lǐng)著眾官員向丁奉儒敬酒。
“恭賀丁大人榮升征糧使,今后必定步步高升,鵬程萬里!”
丁奉儒在歌女腰間重重掐了一把,這才將手抽回。接過酒杯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此乃計相栽培!往后咱們緊跟計相,何愁沒有青云之路?”
“大人所言極是!”
“敬計相!”
眾官員齊聲附和,笑聲與碰杯聲融成一片。
夜深酒酣,官員漸次散去,兩名歌女也悄然退往后院梳洗,廳內(nèi)只剩寥寥數(shù)位心腹。
刺史薛延挪身至丁奉儒身旁,壓低聲音:
“丁大人,計相這一招,實在是高!”
“太子只當那批糧食是曹松貪腐所得,早已分發(fā)一空。私動軍糧,延誤軍機,這回看誰還能保得了他。”
旁側(cè)一名官員立刻諂笑接話:“大人此去揭發(fā)太子罪行,定當首功一件!”
又一人搖頭嘆息,言語惋惜:“說到曹大人,那也是奉公克己,兩袖清風(fēng)的好官吶。”
“曹大人被太子辱殺,東州官員皆感不忿!丁大人定要替我們出了這口惡氣!”
丁奉儒此時已身形不穩(wěn),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看向說話之人,舌根有些發(fā)硬。
“說、說得對!太子縱容災(zāi)民作亂,擅殺朝廷命官,又私挪軍糧,猖狂至此,真乃自尋死路!”
“待明日,本官定殺他個措手不及。”他瞇著醉眼,緩緩環(huán)視眾人,“明日過后,你們都給本官上折子參他!”
眾官員連連稱是。
“倘若扳倒太子,”丁奉儒將身子靠向椅背,揚起下巴,“諸位皆是功臣!我定親為諸位向計相請功!”
“謝大人栽培……”
“謝丁大人……”
又是一片感恩低語。
“大人,長史馬俊生乃太子忠犬,平日專橫跋扈,還手握東州兵權(quán),恐怕遲早壞了大人好事……”
丁奉儒輕蔑一笑,“區(qū)區(qū)長史,計相早有布置,你們,等著瞧好吧。”
刺史薛延抬手止住眾人話語,傾身湊近丁奉儒,低聲耳語。
“丁大人,太子一倒,憑借計相與福王的關(guān)系……他日論起從龍之功,定有大人一份。”
丁奉儒打了一個長長的酒嗝,一股濃重酒氣撲面而來。薛延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又迅速換上諂媚笑容。
“到那時……你我封侯拜相,皆不在話下。你說是不是,薛相!哈哈哈……”
二人相視,眼底盡是心照不宣的笑意。
“大人,方才二位美人兒可還滿意?她倆喚作灼灼、蓁蓁,眼下正在后院廂房等候大人。”
丁奉儒聞言眼中精光四射,搖頭晃腦地沉吟。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之夭夭,其葉蓁蓁……妙哉,妙哉!”
“若大人喜歡,下官便將她們贈予大人,隨您回京侍奉。”
“不可,不可。我家中那只母大蟲,非得將她們扒皮抽筋……”
丁奉儒連連擺手,眼神卻早已飄向九霄云外。
“大人放心。”薛延從懷中取出一紙?zhí)锲酰M他手中,“下官在京城南郊有處別院,正好安置她二人。”
丁奉儒接過田契,粗粗一掃,對折幾下塞進懷中,重重拍了拍薛延的肩膀。
“金屋藏嬌……薛大人,扳倒太子,你當居首功!”
二人再度對視,放聲大笑。
……
臘月十四,平陽城外。
馬俊生率數(shù)十名親衛(wèi)立于城門之前,早早便在此等候丁奉儒的到來。
他身后停著一輛馬車,車內(nèi)只坐著林瀟瀟一人。太子與侯峰并未同來,這是她刻意安排。
她要先會一會這位“征糧使”,探其底細,試其虛實。待敵人亮出刀刃的那一刻,才是絕佳的反擊之機。
不多時,一隊人馬浩浩蕩蕩駛近,為首之人高坐馬上,勒馬停在馬俊生面前。
馬俊生抱拳行禮:“下官東州長史馬俊生,奉太子之命在此恭候征糧使。”
丁奉儒垂眼睨視,嗤笑一聲。
“馬大人究竟是朝廷的長史,還是太子的私臣?東州匪患未平,你不去剿匪,反倒插手賑災(zāi)事務(wù),這是越權(quán)!”
“身為大夏官員,自當為民請命。災(zāi)民無糧可食才淪為流寇,堵不如疏,殿下施以仁政,安頓民心,匪患自消。下官亦是在行本職。”
“巧言令色。”丁奉儒沒占到便宜,冷哼一聲。
“本官奉皇命而來,太子為何不親自來迎?”
他料定太子已不敢現(xiàn)身,言語間全無人臣之禮。
落水之犬就該痛打,否則不知進退。
“殿下連日操勞,身體抱恙,正在府衙休養(yǎng)。”林瀟瀟款步下車,仰首直視丁奉儒,目光清亮,不見半分怯意。
“殿下特命本宮前來迎接大人,只是大人所言征糧一事,本宮不甚明白。”
“東州災(zāi)情嚴峻,百姓水深火熱,為何反要在此征調(diào)軍糧?”
丁奉儒翻身下馬,草草行禮。
若只有馬俊生一人在場,他大可跋扈。可太子妃現(xiàn)身,表面禮數(shù)仍需維持,但嘴上卻絲毫不讓。
“下官一路所見,災(zāi)情已經(jīng)控制,民生得以恢復(fù),娘娘怕是言過其實了吧。”
“這般夸大其詞,莫非是想向圣上邀功?”
林瀟瀟聞言也不惱,只微微一笑笑,靜望向他。
“大人,殿下與大人皆是為朝廷,為大夏江山。只是城內(nèi)尚有數(shù)萬災(zāi)民急需糧食救命,大人可否寬限幾日?”
“本官身負圣命,軍糧今日必須運走!延誤邊關(guān)戰(zhàn)事,即便是太子也擔待不起。”
“倒是娘娘百般推諉,難免不讓本官懷疑,殿下是不是已挪用了軍糧?”
他越說越得意,仿佛離宰相之位只一步之遙,嘴角勾起譏諷,仰起頭嗤笑數(shù)聲。
“實話告訴娘娘,本官已查明,你們昨日便將軍糧偷運至臨郡沽售,如今倉內(nèi)怕是老鼠都餓跑了吧?”
接著他言語驟厲,聲震四野。
“平陽郡守曹松賑災(zāi)有功,太子為搶功竟將其殺害!再偽造賬目,不顧邊關(guān)戰(zhàn)事,挪用軍糧,借賑災(zāi)之名暗中資助匪寇!”
說到激動處,已然不顧禮法,竟伸出手指直指林瀟瀟。
“太子之罪,罄竹難書!爾等皆是同黨!”
馬俊生勃然大怒,一步上前揮開他的手臂,目眥欲裂。
“丁奉儒你放肆!光天化日竟敢污蔑儲君!”
“馬俊生!被本官揭穿惱羞成怒了罷!你結(jié)黨營私,養(yǎng)寇自重,罪大惡極!”
說著他向后一揮手,“來人,給本官拿下這亂臣賊子!”
丁奉儒身后數(shù)十名兵士拔劍向前,就要將馬俊生圍住。
馬俊生與親衛(wèi)亦持刃相對,城門外霎時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
“住手——”
一聲清朗喝聲自城內(nèi)傳來,眾人紛紛側(cè)目。
只見太子一襲素袍,步履從容,緩緩行至人前。
“丁大人,”他目光沉靜,卻似寒霜。
“方才你污蔑孤的那些話,孤可是一字不漏,聽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