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張蠻煮的泡面,陳野感覺胃里暖暖的,連同心里也跟著暖暖的。可走到‘真正的家’的樓下時,那股暖意仿佛又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洗劫一空。
月光下,破舊的老樓孤獨的坐立那里,就像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讓人由心底地感到無力。
抬頭朝三樓的窗戶望去,黑漆漆的像吞噬靈魂的惡魔張著的血盆大口。
陳野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馬上要到零點了,出去這么久陳建國居然沒給他打過一個電話,如果換作從前,換作他那位嚴厲的母親……
他搖了搖頭,將回憶過去的苗頭從腦子里甩出去,他不想活在過去,他不能只活在過去。
他抬腳邁進那棟破舊的小樓,背影堅定,想象自己是一位孤勇者,為了光明的未來孤軍奮戰,英勇廝殺。
陳野低頭笑了笑,這種行為雖然很中二,但挺管用,現在心情好了很多。
他掏出鑰匙打開門,屋子里靜得出奇,陳建國沒回來。沒回來也好,他還沒想好怎么跟陳建國相處。
陳建國雖然是他的親生父親,但在過去的十七年里,遠方那個嚴厲的女人孟麗君是他的母親,那個戴著眼鏡的斯文男人陳榮軍才是他的父親。而陳建國對于現在的他而言,不過是一個有著血緣關系的陌生人。
塑料桶接滿水,再將熱得快扔進去,另一頭插上電,然后就能得到一桶洗漱用的熱水,這是他來到這個小鎮之后見的第一個世面。
他從前的家,有24小時的熱水,隨用隨取,取之不盡……而現在想隨時洗個舒服的熱水澡都如此艱難。
陳野看了眼桶里的熱得快,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戶點了一支煙,樓下昏黃的路燈一閃一閃的,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因為撐不住而徹底熄滅,這里的一切都給他一種很喪的感覺。
當然,除了那個眼神冰冷“女朋友”。
諾基亞的專屬鈴聲從身后響起,他走過去找了好一會兒才在床縫里將手機解救出來,而那個鈴聲樂此不疲響了一遍又一遍。
陳野看眼來電顯示,按下接聽鍵之后將手機放在了離耳朵一尺遠的地方。
彭磊的聲音從聽筒炸出來,“大哥你終于接電話了,你再不接電話我就報警了知道嗎?”
陳野吐了煙,“小點聲,我聽得見。”
“哦,好?!迸砝诨謴土苏5囊袅?,“不是說好了走的時候我去送你,你怎么一聲不吭就跑了?”
陳野說,“走得急?!?/p>
“你說能不能……”
“不能。”陳野打斷彭磊的話,“咱能別聊這個話題么?”
彭磊說,“行?!?/p>
陳野聽到那邊打火機的聲音。
隔了一會兒,彭磊才開口,“那什么,過兩天我過去找你吧。”
“這里沒什么好玩的,沒必要特地跑一趟?!标愐跋缌藷?,拿著手機慢慢走到洗手間,伸手摸了摸塑料桶,已經有點燙手,他抬手拔掉了熱得快的插頭,隨手拿起一邊的臉盆扣在上邊保溫。
彭磊聽見動靜,問:“你干嘛呢?”
陳野說:“跟孫子講電話呢?!?/p>
“槽!”彭磊邊罵邊笑,“陳野,知道你好好的,挺好的?!?/p>
陳野走回屋里趴在窗臺上繼續看著樓下沒什么風景的風景,“彭磊,讓你好好學習你偏不,你看看你這措辭?!?/p>
“甭提了,寒假還要補習,我寫完作業才有空給你打電話,你看看這都幾點了?誰說我沒好好學習,我可是每天學習到半夜呢?!迸砝诘哪X瓜子飛速旋轉,補充了一句,“生產隊的驢都沒我一半勤快。”
陳野笑了笑,“貧?!?/p>
“就是你不在,都沒人給我抄答案了,唉……”彭磊說著嘆了口氣,“對了,你那新爸爸……親爸爸……怎么樣?”
陳野說:“不會聊天掛了?!?/p>
“嗐,別啊,這才剛聊沒兩句?!迸砝诘穆曇粲行┘薄?/p>
陳野關上窗戶,走到床邊躺下,“別操心我,我到哪兒都能過得好?!?/p>
“那是自然,”彭磊話接得很快,“開學前會放幾天假,到時候我買票過去找你,買哪個火車站離你那邊近?”
“這邊就一個火車站,隨便買吧?!标愐盁o聲地嘆了口氣,“想來就來吧,不過你得自己定酒店?!?/p>
“咱倆還是不是兄弟了?”彭磊那邊動靜很大,“我去找你你讓我住酒店?”
陳野看著自己這個約等于只能放下一張小床的房間,說:“我這兒有點小,住不下?!?/p>
彭磊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語氣平緩了許多,“行吧,那你記得來接我?!?/p>
掛了彭磊的電話,陳野才起身去洗手間洗漱,完了在床上躺了一會兒,門口也沒有動靜。
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都快凌晨兩點了,看樣子陳建國今晚是不打算回來了,陳野也不打算繼續等,關了燈躺下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認床,會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而失眠,但他這一晚睡得尤其的沉,連夢都沒做。
醒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感覺腦袋沉沉的,閉上眼又睡不著,索性起床洗漱。
正當他坐在客廳里捧著手機猶豫著要不要給陳建國打電話的時候,門口響起’邦邦邦’的捶門聲。
打開門,一股煙臭味熏得陳野至少三天不想抽煙,陳建國縮著肩膀站在門外,臉上堆著笑,“好兒子!”
陳野被陳建國劈頭蓋臉的一句“好兒子”怔在原地,連陳建國伸過來的手都忘記了躲,任由他拍在肩膀上。
陳建國在陳野的肩膀上拍了兩下,美滋滋地說:“到底是親生的,能給老子帶來好運,昨晚手氣好得不得了?!?/p>
陳建國說完進了自己的臥室,往床上一坐,下邊用腳脫鞋子,上邊一邊脫外套,也不洗漱就往被子里一鉆,脫下來的外套隨便往被子上一搭,躺下去就開始睡覺。
“你……吃了嗎?”到底是自己的親爸爸,陳野也試圖跟他拉近關系,可到嘴邊的“爸”還是叫不出口。
還是有些不習慣。
“吃過了?!标惤▏Ю馄鹉X袋看著門口的陳野,“你餓了自己吃就行,不用叫我,我晚上還有局,先補個覺?!?/p>
陳野退出了房間,隔壁沒多久就傳來震天響的呼嚕聲,震得他的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他坐在房間里,感覺很冷,一種由內而外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