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幾乎是跑回鎮(zhèn)政府的。
鎮(zhèn)政府大院里圍著一群人,幾個干部在維持秩序,陳大山的妻子張秀蘭正癱坐在地上哭嚎,幾個村民圍著她,臉上都是焦急和憤怒。
“秦書記回來了!”有人喊了一聲。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張秀蘭看到秦云,爬起來撲過來:“秦書記,救救大山!他被那些人抓走了!”
秦云扶住她:“別急,慢慢說。什么時候的事?在哪里?”
“就一個小時前,在村口。”張秀蘭抹著眼淚,“那輛黑車又來了,下來三個人,把大山架上車就開走了。他們說......說大山帶頭鬧事,破壞營商環(huán)境,要給他個教訓。”
“車牌看清楚了嗎?”
“尾號三個8,就是昨天來村里的那輛!”
果然是陳志強。秦云的眼神冷了下來。光天化日之下綁人,這已經(jīng)超出了正常手段的范疇。
王海燕快步走過來,壓低聲音:“秦書記,要不要報警?”
“先不急?!鼻卦普f,“陳志強敢這么做,肯定有準備。警察去了,他可能會說只是請人‘協(xié)商’,夠不上綁架。”
“那怎么辦?人就讓他們抓走?”
秦云沒有回答,而是掏出手機,直接撥通了陳志強的號碼。
電話響了七八聲才接通。
“秦書記,這么快又聯(lián)系?”陳志強的聲音聽起來很輕松,背景里有隱約的音樂聲。
“陳總,我直說了。陳大山在哪里?”
“陳大山?”陳志強故作驚訝,“哪個陳大山?”
“青林村的村民代表,一個小時前被你的人從村口帶走?!鼻卦频穆曇羝届o,但每個字都像冰,“陳總,非法拘禁是刑事犯罪,你應該清楚。”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音樂聲消失了。
“秦書記,您誤會了。”陳志強換了語氣,“我是請陳大山過來聊聊項目的事,怎么能說是拘禁呢?我們正喝茶呢?!?/p>
“在哪喝茶?”
“這個......不太方便說?!标愔緩娦α耍安贿^您放心,聊完了就送他回去。畢竟,村民的工作要做通,項目才能推進嘛?!?/p>
**裸的威脅。秦云握緊了手機。
“陳總,我給你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后,如果陳大山?jīng)]有安全回到青林村,我會親自帶人去要人。到時候,場面可能就不太好看了?!?/p>
“秦書記,您這是......”
“還有,”秦云打斷他,“我會通知縣紀委和縣公安局,請他們關注這件事。對了,鄭國棟書記您認識吧?他最近正好在抓破壞營商環(huán)境的典型案例。”
提到鄭國棟,陳志強的呼吸明顯重了。
“秦書記,何必把事情鬧大呢?”他的聲音冷下來,“大家都是為了工作......”
“你還有五十九分鐘?!鼻卦茠鞌嗔穗娫?。
周圍一片安靜。所有人都看著他。
秦云轉向張秀蘭:“嫂子,你先回家等著。我保證,今天一定把陳大哥安全帶回來。”
“秦書記,我......”張秀蘭又要跪下,被秦云攔住。
“大家先散了吧,該干什么干什么?!鼻卦茖^的村民說,“這件事我來處理,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人群慢慢散去,但疑慮和不安還彌漫在空氣中。
秦云回到辦公室,關上門。他需要冷靜思考。
陳志強狗急跳墻了。昨天的會議讓他感到了壓力,所以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施壓。但這也暴露了他的弱點——他害怕事情鬧大,害怕上級介入。
手機震動,是鄭國棟。
“小秦,聽說青林村出事了?”鄭國棟開門見山。
消息傳得真快。秦云簡單說了情況。
“這個陳志強,越來越不像話了!”鄭國棟的聲音帶著怒氣,“我這就給縣公安局打電話。光天化日綁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鄭書記,先等等?!鼻卦普f,“我想看看陳志強到底要干什么。現(xiàn)在介入,可能就把線索斷了?!?/p>
“你的意思是?”
“他抓陳大山,是為了逼村民就范。我想看看,他會開出什么條件?!鼻卦谱叩酱扒?,“而且,我猜他不敢真的傷人,至少現(xiàn)在不敢。”
鄭國棟沉默了一會兒:“你有把握?”
“沒把握?!鼻卦茖嵲拰嵳f,“但這是機會。陳志強越線了,我們就可以抓住他的把柄?!?/p>
“太冒險了?!编崌鴹澱f,“萬一......”
“沒有萬一?!鼻卦拼驍嗨?,“一個小時后,如果他還不放人,我們再行動。鄭書記,請您相信我?!?/p>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嘆息:“好,就一個小時。但你要保證陳大山的安全。”
“我保證?!?/p>
掛斷電話,秦云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過去十五分鐘。
他在辦公室里踱步,大腦飛速運轉。陳志強背后是張振國的秘書,這意味著什么?是張振國授意,還是秘書的個人行為?或者,陳志強只是拉大旗作虎皮?
如果是張振國授意,那事情就復雜了。市委書記插手一個鄉(xiāng)鎮(zhèn)項目,這不合常理。除非......除非這個項目背后有更大的利益。
秦云想起那份地質調查報告。青林山脈的稀土資源,如果真的像報告里說的那么豐富,那價值就不是一個旅游項目能比的了。
難道陳志強開發(fā)旅游是假,開礦是真?用旅游項目做掩護,實際上是在為采礦做準備?
這個念頭讓秦云后背發(fā)涼。如果真是這樣,那青林村征地、推平茶山,就都有了新的解釋——不是為了建度假村,而是為了采礦做前期準備。
他快步走到保險柜前,輸入密碼,取出周明遠留下的加密筆記本。加熱后,那些隱形的文字再次浮現(xiàn)。
“......探明儲量可供開采三十年,價值超百億。但開采難度大,環(huán)保風險高。建議暫緩開發(fā),待技術成熟?!?/p>
百億。這個數(shù)字讓秦云倒吸一口涼氣。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一條人命、幾十戶農(nóng)民的生計,確實微不足道。
筆記本最后一頁還有一行小字:“關鍵證據(jù):1989年7月12日,縣檔案館封存文件,編號TL-0897。知情人:檔案館退休員老吳?!?/p>
老吳?又是吳姓。會是同一個人嗎?
秦云看了眼時間,又過去二十分鐘。還有二十五分鐘。
他坐不住了,拿起外套走出辦公室。下樓時,正好遇到趙國慶。
“秦書記,您這是......”
“我去趟縣檔案館?!?/p>
“現(xiàn)在?”趙國慶愣了一下,“陳大山的事......”
“一個小時內他會回來。”秦云說,“老趙,你留在鎮(zhèn)上,盯著點。有什么情況隨時聯(lián)系我?!?/p>
“可是......”
“沒有可是。”秦云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我。”
車子駛出鎮(zhèn)政府時,秦云給王海燕發(fā)了條短信:“如果我下午三點沒回來,聯(lián)系鄭國棟書記?!?/p>
發(fā)完短信,他把手機調成靜音。有些事,他需要一個人去查。
去縣城的路上,秦云一直在想那個老吳。周明遠留下的線索里,這是第三個姓吳的——吳建國是礦主,劉建軍的外甥劉鑫處理過傷員,現(xiàn)在又多了個檔案館的老吳。
這三個人之間,有沒有聯(lián)系?
到了縣檔案館,已經(jīng)是下午一點半。這是一棟三層的老式建筑,墻上的爬山虎枯黃了一半。門口的值班室里,一個老頭正在打瞌睡。
秦云敲了敲窗戶,老頭驚醒。
“同志,查檔案?”
“我找一位姓吳的退休老同志,聽說以前在這里工作?!?/p>
“老吳?”老頭想了想,“你說的是吳啟明吧?他退休五六年了?!?/p>
“能給我他的聯(lián)系方式嗎?”
老頭搖搖頭:“他退休后就搬走了,好像是跟兒子去外地了。聯(lián)系方式?jīng)]有?!?/p>
線索斷了。秦云心里一沉。
“那我想查一份封存文件,編號TL-0897,1989年的?!?/p>
老頭翻開登記本:“TL系列是特藏,要局長批條才能看。”
“局長在嗎?”
“出差了,下周回來。”
又是阻礙。秦云深吸一口氣,保持耐心:“那有沒有其他辦法?這份文件對我很重要。”
老頭上下打量他:“你是......”
“青林鎮(zhèn)黨委書記,秦云?!?/p>
聽到職務,老頭的態(tài)度稍微緩和:“秦書記,不是我不幫你。特藏檔案有規(guī)定,必須局長簽字。而且......”他壓低聲音,“TL-0897那個號,我有點印象。那份檔案二十多年前就被調走了,一直沒還回來?!?/p>
“被誰調走了?”
老頭左右看看,聲音更低了:“當時的地質局局長,姓李。后來他升到省里去了。”
李副局長,周明遠筆記里提到的那個人。
“調走就沒還?”
“沒還。檔案記錄上寫著‘暫借’,但一暫借就是二十多年?!崩项^搖頭,“這種事,我們下面的人能說什么?”
秦云謝過老頭,走出檔案館。陽光刺眼,他站在臺階上,感到一陣無力。
所有線索都指向過去,指向那些已經(jīng)離開或者消失的人。周明遠躺在病床上,李副局長在省里,老吳不知所蹤,劉鑫辭職消失。一張無形的網(wǎng),把所有知情者隔離開來。
手機震動,是趙國慶。
“秦書記,陳大山回來了!”趙國慶的聲音很激動,“就在剛才,那輛黑車把他送到村口,人沒事,就是受了點驚嚇。”
秦云看了看時間,剛好五十五分鐘。陳志強守時了。
“他說什么了嗎?”
“說陳志強跟他‘談了心’,承諾一周內解決補償款問題。但條件是,村民不能再鬧事,也不能再找您告狀。”
典型的收買加威脅。秦云冷笑:“你怎么看?”
“我覺得......可以先看看。”趙國慶謹慎地說,“如果陳志強真能兌現(xiàn)承諾,那對村民也是好事?!?/p>
“老趙,”秦云說,“你覺得狗能改得了吃屎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
“我馬上回來。”秦云掛斷電話。
坐上車,他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田野、村莊、遠山——青林鎮(zhèn)的一切看似平靜,但平靜之下,是深不見底的暗流。
陳志強今天退了一步,但這不代表他放棄了。恰恰相反,這說明他害怕了。而害怕的人,往往會做出更極端的事。
回到鎮(zhèn)政府時,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秦云剛下車,就看見陳大山等在辦公樓門口。
“秦書記!”陳大山快步走過來,眼眶發(fā)紅,“謝謝您,要不是您......”
“人沒事就好?!鼻卦拼驍嗨?,“他們沒為難你吧?”
“沒有,就是......就是嚇唬了幾句?!标惔笊降拖骂^,“秦書記,陳志強說,如果我們再鬧,下次就沒這么客氣了。他還說......還說讓您也別管閑事,不然對誰都不好?!?/p>
“你怎么回答的?”
“我說,我是農(nóng)民,不懂那些大道理。但我知道,該我的錢,一分不能少?!标惔笊教痤^,眼神里有種倔強,“秦書記,我不怕。我們全村人都不怕?!?/p>
秦云看著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這就是基層的老百姓,他們可能沒文化,可能不懂法律,但他們知道什么是公道。
“陳大哥,你先回去好好休息?!鼻卦普f,“補償款的事,我會繼續(xù)追。但你們也要注意安全,暫時不要單獨行動。”
送走陳大山,秦云回到辦公室。他站在窗前,看著鎮(zhèn)政府大院。
夕陽西下,金色的陽光灑在院子里,給一切鍍上了一層暖色。幾個干部下班離開,互相道別,笑聲在空氣中飄蕩。
一切都顯得那么正常,那么平靜。
但秦云知道,平靜是暫時的。陳志強不會善罷甘休,他背后的勢力更不會。今天的交鋒只是開始,真正的較量還在后面。
他打開抽屜,取出那份地質調查報告。泛黃的紙張在夕陽下顯得更加陳舊,但那些數(shù)據(jù)和結論,卻像一把鑰匙,可能打開一扇通往真相的門。
門后是什么?是百億的礦產(chǎn),是權力的交易,還是更深的黑暗?
秦云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走進去。
因為有些路,一旦踏上,就不能回頭。有些真相,一旦開始追尋,就必須找到答案。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青林鎮(zhèn)的夜晚,又要降臨了。
而在這個夜晚,又會發(fā)生什么?沒有人知道。
但秦云已經(jīng)做好準備。無論前方是青云還是歧路,他都將繼續(xù)走下去。
為了那個被埋在山里的人,為了青林村的村民,也為了自己心中的那一點火——那點叫做“公道”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