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山林被一層灰藍色的薄霧籠罩,秦云拖著傷腿離開洞穴庇護所已有三個小時。每走一步,從腳踝傳來的銳痛都像鋼針扎進神經,汗水混雜著晨露,早已浸透他后背的衣衫。
前進方向是東邊省界,直線距離約二十五公里,但這片連綿的山林根本沒有直線可走。他必須繞過兩處斷崖、一條季節河,還要避開可能有守候的主路小道。手里的粗樹枝拐杖已被磨得光滑,下端沾滿濕泥。
天色漸亮時,秦云抵達一處地勢較高的背風坡。他靠著一塊巖石短暫休息,拆開繃帶查看傷勢——情況比昨夜更糟,腫脹已蔓延至小腿肚,皮膚下的紫紅色淤血像地圖上的不祥疆域在擴張。他用最后一點碘伏擦拭,重新綁緊,這已不是治療,只是為行走提供一點可憐的支撐。
背包里的兩包壓縮餅干,他拆了一包,就著半瓶水小口吞咽。食物必須精打細算,他計劃每天只攝入一包,這樣至少能撐兩天。但體力消耗遠比預想的大,每前進一公里,都像透支生命。
上午七點二十分,樹林深處忽然傳來異響。不是鳥鳴或獸類活動,而是……金屬輕微碰撞的聲音?秦云立刻伏低身體,屏息傾聽。聲音來自西北方向,距離約一百五十米,正向南移動。他數了數:至少四組不同節奏的腳步聲,步伐沉穩均勻。
專業搜山隊。他們擴大了搜索范圍。
秦云心臟收緊,他沒有立即逃開,而是保持靜止,像巖石一樣貼在坡地陰影中。經驗告訴他,在視野不佳的清晨密林,移動的目標遠比靜止的更容易被發現。他透過灌木縫隙觀察,幾分鐘后,幾道深綠色身影在林間間隙閃過——迷彩作戰服,攜行具完備,其中一人背著長條形裝備包(可能是折疊擔架或某種器械)。他們行進速度不快,但搜索得很仔細,不時用登山杖撥開草叢,查看地面痕跡。
幸運的是,這支小隊偏離了秦云所在的方向,向南邊山谷去了。等最后一道身影消失在視線外,秦云又等了十五分鐘,確認沒有后續人員,才緩緩起身。但此刻他意識到,僅靠晝伏夜出、隨機選擇路線已經不夠了。對方顯然調集了更多人力,布下了更密的搜索網。
他需要知道這片區域的搜捕態勢。
上午九點,秦云發現了一條廢棄的林業防火瞭望塔。鐵梯銹蝕嚴重,但結構還算穩固。他忍著劇痛,花了近二十分鐘才爬上十二米高的塔臺。視野豁然開朗。
他取出之前在旅館順走的小型望遠鏡(***的遺物之一,他一直帶在身邊),開始系統性地觀察周圍約五平方公里的范圍。
南面:大約三公里外的主路岔口,停著兩輛無標識的深色越野車。車旁有人影走動,似乎在設立臨時檢查點。
西面:即他來時的方向,兩架無人機正在低空盤旋,進行網格化掃描。無人機的型號非民用常見款。
東面(省界方向):相對平靜,但望遠鏡拉近后,能隱約看到兩處制高點(一座通訊塔、一個山頂觀景亭)上都有反光——可能是望遠鏡或攝像設備的鏡片反光。
北面:是地形最復雜的原始林區,沒有明顯人工設施,但也是搜捕最可能疏漏的方向。
秦云迅速分析:對方判斷他會急于逃往省界,所以在東線布置了觀察哨,但主力搜索和堵截放在南線(交通便利,易于控制)和西線(追索來路)。北線看似最安全,但風險在于——一旦對方完成對南、西、東三面的壓縮,最終必定會合圍北面。如果他選擇向北,可能會暫時安全,但最終會被困死在某個角落。
他必須在對方合圍完成前,跳出這個包圍圈。
而跳出圈的關鍵,在于那個加密的號碼。
上午十點,秦云下塔,找到一處有微弱手機信號的背坡(他之前用備用電池開機測試過)。他必須冒險一次。
他取出手機和那兩節舊電池,重復了昨夜在洞穴里的操作:拆開充電寶,接駁導線。這次他做得更熟練,只花了不到三分鐘。開機,屏幕再次亮起,電量顯示2%(可能電池接觸更穩定了些)。
他關閉所有無線連接(Wi-Fi、藍牙、移動數據),只保留最基礎的通信功能。然后,他調出那張加密照片,將那個號碼一字一字輸入撥號界面,但并沒有立刻按下撥出鍵。
他在腦中預演了通話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如果“林”不接陌生號碼怎么辦?如果接聽了但身邊有人不便說話怎么辦?如果這個號碼早已失效或被監控怎么辦?更糟的是,如果“林”本身已不可信怎么辦?
沒有萬全之策。他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撥出鍵。
漫長的等待音。一聲,兩聲,三聲……就在秦云以為不會有人接聽,準備掛斷時,通話被接通了。
對方沒有說話,只有輕微的呼吸聲。
秦云壓低聲音,用最快的語速說出了羅建國交代的暗語:“青林勘探,六千買命,十三人閉眼。”
對方沉默了兩秒,一個沉穩的、略帶沙啞的男聲傳來,聲音不大,但清晰:“你在哪?”
“C121區域,廢棄瞭望塔東北方向約八百米,背坡溪流附近。”秦云報出了剛才在塔上確認的地圖坐標網格(他熟悉這一帶的地形圖編碼)。
“傷勢?”
“腳踝重傷,無法長距離奔跑,但還能走。”
“證據?”
“全在,包括***的原始筆記和錄音。”
對方又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快速思考或與他人溝通背景音:“聽著,你原來的路線已經被預判。現在,按我說的做:第一,不要向東,也不要向北。第二,往回走,往西南方向,去‘老供銷社倉庫’,還記得那個地方嗎?”
秦云腦中電光石火——***筆記里用鉛筆輕寫標注的“老地方”!原來就是青林市郊廢棄多年的老供銷社倉庫!那地方離市區不算遠,反而在搜捕圈的內側。最危險的地方,有時反而最安全。
“記得。”
“倉庫東墻第三扇窗戶,左下角磚是松動的,里面有鑰匙和下一步指示。記住,取東西的時間必須在今天下午一點到兩點之間,那個時段看守的老人會例行午睡。拿到后,里面有臨時安全屋的地址和備用聯系方式。”對方語速加快,“你的腳程,需要立刻出發。有問題嗎?”
“沒有。”
“通話結束。銷毀手機卡,設備處理掉。”
“等等,‘林’……羅建國他……”秦云想問更多。
“他做了該做的。你也是。保重。”電話掛斷,忙音傳來。
秦云立刻執行指令:關機,拔出SIM卡,用多功能刀撬開芯片區域,用力折毀。然后將手機外殼拆散,電池、主板、屏幕分開,扔進了坡下溪流的不同位置。最后將SIM卡碎片埋進泥土。
做完這一切,他靠在樹上,心臟仍在狂跳,但心中已有了明確的方向。
西南方向,老供銷社倉庫。 距離此地約八公里。以他現在的速度,加上必須隱蔽行進,至少需要三個半小時。時間很緊。
他檢查了隨身物品:證據檔案用防水袋密封完好;筆記本在;食物和水還剩一天半的量;多功能刀;火柴;一個空了的碘伏瓶。還有那根拐杖。
上午十點二十五分,秦云再次出發。這次他的步伐有了不同的節奏——不再是盲目逃亡,而是帶有目的的迂回穿插。
他穿行在樹林最茂密的地帶,利用地形起伏避開無人機可能的航拍區域。腳踝的疼痛已成為身體背景音的一部分,他學會了用一種別扭但省力的方式邁步:好腿承擔大部分重量,傷腿主要起支撐平衡作用,每一次落地都精準地選擇平坦或柔軟處。
中午十二點十分,他抵達一處山脊線,從這里已經可以遙望到青林市郊的零星建筑。老供銷社倉庫就在那片灰色建筑群的邊緣,靠近一個已經停產的磚瓦廠。
他在山脊陰影處休息了十分鐘,吃了半塊壓縮餅干,喝了最后幾口水。然后開始最后一段也是最危險的下山路——這里已經靠近人類活動區,可能有村民、護林員,或者偽裝成這些身份的搜捕人員。
下午一點零五分,秦云抵達倉庫外圍。這是一片荒廢的建筑群,圍墻斑駁,院子里雜草叢生。正如“林”所說,倉庫大門緊閉,旁邊有個小門房,里面傳來老人的鼾聲。
他貼著圍墻移動,數到東墻第三扇窗戶。窗戶玻璃早已破碎,用木板釘死。他蹲下身,摸索左下角的磚塊……找到了!一塊磚明顯松動。他輕輕抽出,伸手進去——摸到了一個防潮塑料盒。
打開,里面有一把老式黃銅鑰匙、一張折起來的紙條、一小卷現金(約五百元)、還有兩板抗生素和止痛藥。
秦云迅速瀏覽紙條,上面是一個地址:“臨河路17號,綠色鐵門,報修水表的。” 以及一個新的本地座機號碼,旁邊標注“僅緊急使用”。
他將鑰匙、現金、藥品收起,紙條內容牢記后,用火柴點燃,看著它燒成灰燼,撒進草叢。
下午一點二十分,秦云離開倉庫區域。他下一個目的地是臨河路17號,位于青林市老城區,距離此地約四公里。那是真正進入城市的“虎穴”。
他必須在天黑前抵達,并且找到那個“綠色鐵門”。
就在他離開倉庫不到十分鐘,兩輛越野車悄無聲息地駛入了磚瓦廠廢墟。車上下來六個人,為首的正是在山洞洞口用手電照射的那個深色作戰服男子。他們迅速分散,開始搜查倉庫區域。
其中一人走到東墻第三扇窗戶附近,蹲下身,仔細查看地面。他伸出手,捻起一點尚未被風吹散的紙灰,放在鼻尖聞了聞,然后對著耳麥低聲道:
“隊長,這里有人來過,剛走不久。東西……應該被取走了。”
作戰服男子眼神一冷:“通知所有單位,收縮包圍圈。重點監控老城區所有入口。他帶著傷,走不遠。”
他抬頭望向青林市區的方向,那里樓宇林立,車流如織,像一座巨大的、復雜的迷宮。
“秦云,你果然沒往外跑,反而進來了。有意思……那我們就看看,在這座城市里,是你藏得好,還是我挖得快。”
而此刻的秦云,已經混入了郊區通往城區的老舊公交線路。他低著頭,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用一頂撿來的破帽子遮住大半張臉。窗外,青林市的輪廓越來越清晰。
他知道,真正的較量,現在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