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任桂花那語氣里卻透著藏不住的驕傲。
沈家俊埋頭干活,剝了一會兒,才想起什么,隨口問了一句:“金鳳呢?”
“她去收皮子了,等會兒就回來。”任桂花答得很快。
“現在婉君肚子里揣著兩個金疙瘩,那可是咱家的頭等大事,收皮子這種跑腿的活兒,就讓金鳳和菊香多擔待點。”
沈家俊心中一暖,又問:“對了,媽,張叔他們那份,拉過去了嗎?”
“天亮就讓你爹帶人拉過去了。”這次開口的是吳菊香,她湊過來說。
“三家一人一頭野豬,外帶一頭黃羊。”
沈家俊聞言,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怎么才一頭羊?太少了!我跟他們說好的,按人頭算,怎么也得一人兩頭!”
“你以為我們沒給?”吳菊香一臉無奈。
“你張叔他們幾個,死活不肯多要。”
“你爹硬塞,他們就撂下狠話,說要是再多給,他們連那一頭都不要了!”
“你爹也沒法子,只能由著他們了。”
沈家俊沉默了。
在這個貧瘠的年代,老張他們用最樸實的行動,詮釋了什么叫情義。
相比之下,陳老三那伙人,真是個奇葩。
“那陳老三他們呢?怎么處理的?”
“哼,”吳菊香撇了撇嘴,一臉不屑。
“天亮后讓你爹押著去大隊部了。大隊長把他們幾個龜兒子狠狠訓了一頓,也就沒下文了。”
“畢竟他們也沒傷著人,反倒自個兒斷了胳膊折了腿,算他們倒霉!”
沈家俊點了點頭,這結果倒也在意料之中。
吳菊香見他精神頭還行,便指了指屋檐下掛著的一條條肉。
“既然醒了,就別閑著。把這些肉,給昨天后半夜來幫忙抬東西的叔伯們一家家送去,那是咱們答應好的謝禮。”
“好嘞。”
沈家俊拎著沉甸甸的肉條出了門。
等他挨家挨戶送完回來時,院子里又多了兩個人,父親沈衛國和剛睡醒的大哥沈家成,也加入了剝羊皮的行列。
一家人默默地干著活,只有剝皮刀劃過皮肉的聲音。
過了許久,一直沉默的沈衛國才停下手里的活計,用沾著油污的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一雙深邃的眼睛看向自己的二兒子。
“家俊,院里這些肉,你打算怎么弄?”
沈家俊直起身,用清水洗了洗手,目光清亮地迎上父親的視線。
“賣了。”
“拿去黑市賣!”
任桂花和吳菊香手里的活計都停了。
連一向沉穩的大哥沈家成,眼中也閃過駭然。
投機倒把!
這可是要被抓去戴高帽游街的大罪!
唯有沈衛國,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二兒子一眼,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他沒有立刻發作,而是低下頭,用沾滿油污的袖子,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剝皮刀的刀刃,聲音沙啞而沉悶。
“為什么要賣去黑市,不賣去供銷社?”
沈家俊說了自己的想法。
“供銷社估計收不了這么多,大部分肉,放在家里也吃不完。”
沈衛國略一思考,點了點頭。
“行,那就按照你說的來辦。”
沈家俊心中一松,他趁熱打鐵,走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
“與其爛在手里,不如換成實實在在的票子。有了錢,咱們家才能真正挺直腰桿子!”
他話鋒一轉,目光投向了院門外的小路。
“再說,王媒婆不是說,今天那個男方想見見金鳳嗎?”
“反正我們也要去縣里,干脆就去走一趟。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要是對方真那么好,咱們也不虧。”
“要是狗眼看人低,咱們也讓他知道,我沈家的閨女,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惦記的!”
沈衛國終于抬起了頭,那雙深邃的眸子在兩個兒子臉上一一掃過,最后,重重地點了點頭。
“去!就這么辦!”
等到沈金鳳從鎮上收皮子回來,這事就算定了下來。
沈家成去后院套了板車,沈家俊拉扯,沈金鳳和沈衛國上了車。
一家四個男人,加上沈金鳳,浩浩蕩蕩地朝著鎮上出發。
路過村口,他們喊上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媒婆王翠花。
王翠花一上車,看見車斗里蓋著油布、鼓鼓囊囊的東西,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她拍著大腿,滿臉諂媚的笑。
“哎喲喂,衛國哥,你們家這是發大財了!”
“我跟你們說,這樁親事要是成了,你們可不能小氣。”
“怎么著,也得給我這老婆子送一整頭羊來打打牙祭!”
沈家俊聞言,只是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里卻沒什么溫度。
一頭羊?他連羊尾巴都懶得給。
這趟婚事,他一點兒也不看好,這一次過去,不過是為了徹底熄了家人的想法。
牛車吱呀作響,氣氛有些沉悶。
沈衛過大概也覺得不回答有些尷尬,主動搭了幾句腔,問了問今年的收成,又聊了聊村里的閑事,總算沒讓場面徹底冷下來。
到了鎮上,沈家成二話不說,按著沈家俊指的地方,拐進了一條小巷,那是黑市交易的地方。
他得趁著人多眼雜,趕緊把這些肉和皮子脫手。
而沈家俊則跟著父親,帶著沈金鳳和王翠花,直奔那家機磚廠。
然而,他們剛到氣派的工廠大門口,就被一個穿著制服、戴著紅袖章的門衛給攔了下來,那人三角眼一斜,下巴抬得比天還高。
“干什么的?找誰?這里是國營大廠,不是你們鄉下人隨便能進的!”
王翠花趕緊陪著笑臉上前:“同志,我們是來……來相親的,跟你們廠里的孫大偉約好了的。”
“孫大偉?”門衛嗤笑一聲,上下打量了一行人幾眼,那眼神里的輕蔑毫不掩飾。
“有介紹信嗎?沒有介紹信,誰也不能進!這是規矩!”
沈衛國的臉色瞬間鐵青。
他在村里當了半輩子民兵隊長,誰見了他不客客氣氣喊聲衛國叔?
何曾受過這種鳥氣!
“你個狗眼看人低的龜兒子!”
他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怒吼,一把拽過女兒的手腕,扭頭就走。
“我們不看了!什么東西!老子還怕閨女嫁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