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俊端起碗喝了口熱茶,暖意順著喉嚨滑下,心里的煩躁也平復了些許。
他苦笑一聲。
“別提了,張叔。今天在老林子里又碰到一群,比上次那只還肥。”
“結果差點就得手了,被陳老三那伙人放空槍給攪黃了。”
“陳老三?”老張的動作一頓,三角眼里閃過不出所料的鄙夷。
“那個龜兒子,心黑得很,貪得無厭!碰上他們,準沒好事!”
“是啊。”沈家俊深有同感,“可我就納悶了,張叔,今天你們啷個沒跟他一起?”
這話一出,老張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狠狠地吸了口剛點燃的旱煙,煙頭在暮色中一明一滅。
“退了!老子不跟他們那伙人耍了!”
他呸地一聲吐了口唾沫,眼里的怒氣不加掩飾。
“就前兩天,你不是在屋頭打死了兩匹狼嘛?”
“這事兒傳開后,我跟老李、老王就商量,你娃兒槍法準,膽子大,想讓你也加入咱們打圍的隊伍,以后也好有個照應。”
“結果你猜陳老三那個狗日的咋說?”
老張氣得一拍大腿。
“他不僅不肯,還到處跟人嚼舌根,說那狼是你小子招惹來的,要害村子里的人!”
“我一聽就火了,跟他吵了一架,我跟老李、老王,當場就退出了!媽的,不受他那個鳥氣!”
原來是這樣!
一股暖流瞬間涌遍沈家俊的全身。
他沒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張叔他們竟然為了自己,跟陳老三鬧翻了。
這份情,太重了!
“張叔……”沈家俊的聲音有些干澀,心里充滿了感激。
他看著眼前這個樸實又仗義的漢子,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腦海里瞬間成型,脫口而出。
“張叔,既然這樣,道不同不相為謀!他陳老三能拉個打圍隊,我們為啥不自己另起個爐灶?”
老張抬起頭,叼在嘴里的煙桿都差點掉下來。
他死死地盯著沈家俊,渾濁的眼睛里爆出一團精光。
“好小子!”他一巴掌拍在沈家俊的肩膀上,力道大得驚人。
“我就曉得你娃兒腦殼轉得快!對!他娘的,咱們自己干!”
他站起身,在院子里來回踱了兩步,越想越興奮。
“就這么定了!算我一個!老李跟老王那邊,我去說!他們倆早看陳老三不順眼了!”
“家俊,咱們也組個隊,以后這大山的獵物,看誰有本事!
事情敲定,沈家俊心里的大石落了地,便起身告辭。
“張叔,事情就這么定了,我先回去了,屋頭還一堆人等著呢。”
“哎呀,家俊,這就要走?”老張的媳婦從灶房里端出一簸箕曬干的柿餅,熱情地往他手里塞。
“急啥子嘛!來,拿著這個,給你媳婦帶回去嘗嘗!自家樹上結的,甜得很!”
七十年代的農村,日子都過得緊巴巴。
但獵戶人家總能從山里尋摸到些額外的嚼谷,日子比旁人要滋潤幾分。
沈家俊連忙擺手推辭。
“不了嬸兒,心意我領了。”
“家里正商量蓋房子的事,我爹一個人怕是應付不過來,我得回去幫著張羅。”
聽到蓋房子三個字,老張眼睛一瞪,嗓門頓時高了八度。
“蓋房子?你爹沈衛國這個老東西,起新屋這么大的事,吭都不跟我吭一聲!”
“咋地,是看不起我老張這把子力氣?”
這話說得又急又沖,帶著幾分被兄弟撇下的怨氣。
沈家俊心里一暖,知道這是真把自家當朋友才有的抱怨,他連忙笑著解釋。
“張叔,你這可就冤枉我爹了。”
“他那是曉得我肯定要來找你商量打獵的大事,怕耽擱了咱們的正事!”
“蓋房子的力氣活,哪里有咱們進山搞肉來得重要?幾十號人的伙食,還全指望著咱們呢!”
這話聽得老張心里熨帖無比。
他臉上的那點不快瞬間煙消云散,大手在沈家俊肩上重重一拍,發出一聲悶響。
“哈哈哈!你這個娃兒,腦殼轉得快,嘴巴又會說!比你那個鋸嘴葫蘆爹強多了!”
他咧開嘴,露出滿口黃牙,笑得格外暢快。
“行!那你趕緊回去!別讓你爹久等了,正事要緊!”
……
從張家出來,一輪明月高懸。
晚風吹在臉上,帶著涼意,卻吹不散沈家俊心頭的火熱。
他攥了攥拳頭,前所未有的信心充斥著整個胸膛。
老張、老李、老王,這可都是村子里最頂尖的老獵手,經驗豐富,槍法穩健。
有他們三個做后盾,再加上自己,何愁大事不成?
陳老三?
一個貪婪自私的小人罷了,不足為懼!
沈家俊的腦海里,清晰地浮現出白天在禁地深林里看到的那一群肥碩的山羊。
它們在林間悠閑地啃食著嫩草,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成了別人的囊中之物。
這一次,他要的不是一兩只,而是整個羊群!
只要能拿下那群山羊,蓋兩棟青磚大瓦房的伙食就全有了著落!
他沈家俊,也能真正在這個家里,在這個村里,挺直腰桿!
回到家時,院壩里的叔伯們已經散了。
沈衛國沒像往常一樣下地,正蹲在院角,借著月光打磨一根準備做房梁的木頭。
家里要起新屋,這些天他都不會再下地掙工分了。
堂屋里亮著昏黃的煤油燈。
任桂花和蘇婉君,還有大嫂,正圍坐在一起,手里飛針走線,趕制著過冬的棉衣和新的被褥,為即將到來的新生命和新房子做著準備。
沈金鳳也坐在一旁,低著頭,默默地納著鞋底。
女人們一邊干活,一邊低聲聊著家常,氣氛溫馨而寧靜。
“……我看哪,婉君這一胎,保準是兩個帶把的!你看她這肚子,又尖又挺!”
任桂花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蘇婉君羞澀地摸了摸肚子,眉眼間全是幸福的光暈。
就在這時,一道尖亮的女聲劃破了院子的寧靜,人未到,聲先至。
“哎喲,桂花姐!一家子都在忙活呢!這日子真是越過越紅火了!”
話音剛落,媒婆王翠芬扭著腰,滿臉堆笑地跨進了院門。
任桂花放下手里的針線,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還是擠出個笑臉。
“是翠芬啊,啥子風把你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