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衛國吐出一口濃重的煙圈,煙霧在燈光下扭曲升騰。
他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聲音壓得極低.
“你沒留意?開春那會兒在地頭除草,我就瞅見幾回了。”
“金鳳那丫頭的眼神,老是往知青點那邊的田埂上瞟,有個后生一歇氣,她就跟著停下來。”
“啥?”任桂花大吃一驚,整個人都坐直了.
“有這事?我咋沒發現!是哪個?難不成又是那個油頭滑腦的鄭華?”
一提到這個名字,任桂花就氣不打一處來。
“不是他。”沈衛國搖了搖頭.
“那個后生戴副眼鏡,斯斯文文的,我也不知道叫啥名。”
“但看得出來,金鳳這丫頭的心,怕是早就飛到人家身上去了。”
說到這,沈衛國自己也嘆了口氣。
他不得不承認,那些從城里來的知青,哪怕一樣下地干活,確實跟村里的后生不一樣。
當然,鄭華那種害群之馬除外。
“那……那可咋辦?”
任桂花徹底沒了主意。
知青,聽著好聽,可誰都知道,這些人遲早是要回城的。
到時候拍拍屁股走了,留下的爛攤子還不是自家姑娘受著?
就在這時,房門被推開了一道縫。
“哪個?”任桂花嚇了一跳。
沈家俊的腦袋探了進來,臉上帶著笑意。
任桂花又好氣又好笑,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你這孩子,進來咋也不敲門!嚇死個人!”
沈家俊嘿嘿一笑,側身擠了進來,順手把門帶上。
他看著滿臉愁容的父母,直接開門見山。
“爸,媽,我剛在門外都聽見了。”
“既然小妹看上了那個知青,那事兒就簡單了,咱們去找那個知青談談就是了。”
“胡鬧!”沈衛國眉頭一皺,煙鍋在床沿上重重磕了一下。
“知青的條件有多高你不知道?人家是城里人,眼界高著呢!”
“萬一哪天政策變了,人家回城了,你讓金鳳咋辦?守活寡嗎?”
沈家俊卻笑了。
“爸,此一時彼一時。”
他走到油燈前,明亮的火光映著他堅毅的臉龐。
“以前咱們家窮,自然沒底氣。但現在不一樣了,以后會更不一樣。”
“我能讓咱們家越來越好,到時候,別說一個知青,就是城里的干部子女,想嫁到咱們沈家,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格!”
聽著兒子這番石破天驚的話,任桂花和沈衛國都徹底怔住了。
這還是那個因為被退婚就要死要活的傻小子嗎?
這番氣魄和擔當,簡直比他這個當爹的還要強!
任桂花眼眶一熱,心頭又是驕傲又是心疼,她一把拉住兒子的手,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傻孩子,說啥胡話呢!”
“養家糊口,給你妹子撐腰,這是我和你爸的擔子,哪能讓你來挑!”
沈家俊反手握住母親粗糙的手,掌心的溫度傳遞過去,心底劃過一道滾燙的暖流。
“媽,咱們是一家人。”
“一家人,不分你我,就是要互相幫襯著,一起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沈家俊看著眼前這對為兒女操勞了一輩子的父母,眼眶也有些發熱。
在這個家里,他是唯一一個正兒八經讀完高中的人,連大哥沈家成都只念了幾年小學。
至于沈金鳳,更是早早就輟學在家,幫襯著干活。
這份殊榮,此刻在他肩上,化作了沉甸甸的責任。
他必須扛起來,也只有他能扛起來。
“爸,媽,這擔子不是我一個人的,是咱們全家的。”
沈家俊的聲音不大。
“只要咱們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沒有過不去的坎,沒有過不好的日子!”
沈衛國深吸了一口旱煙,煙鍋里的火星明滅不定,映著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臉。
他沉默了許久,聲音嘶啞卻帶著釋然。
“行了,曉得了。你這娃,是長大了。”
“時候不早了,回去歇著吧,明天還有的忙。”
“嗯。”沈家俊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退出了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回到自己的小屋,油燈下。
蘇婉君正坐在床沿,借著光亮縫補一件小衣裳,看那尺寸,分明是給未出世的孩子的。
見他進來,她連忙放下手里的針線,一雙秀眉微微蹙起,眼底卻帶著幾分關切。
“怎么樣?爸媽那邊……”
沈家俊走到床邊坐下,將她攬進懷里,下巴輕輕蹭了蹭她的發頂,一股皂角香讓他心安。
“都說開了。”他將剛才在父母房里發生的事,以及金鳳的心思,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蘇婉君。
蘇婉君聽完,非但沒有擔憂,反而眼眸一亮。
“那敢情好!城里來的后生有文化,金鳳要是能嫁過去,也是樁好姻緣。”
“不管咋樣,總得試一試,總好過讓她憋在心里,將來錯過了后悔。”
“我也是這么想的。”沈家俊心里一暖,握緊了她的手。
“這事兒我來想辦法。對了,明天我得進趟深山,上午就不下地了,你自己在家當心點。”
蘇婉君的心立刻提了起來,柔聲叮囑。
“山里頭不安生,你千萬要小心,別往那沒人去的地方鉆。”
沈家俊感受著她的擔憂,心里滾燙,他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語氣帶著幾分戲謔。
“放心,為了咱娃的奶粉錢,我惜命得很。”
……
次日天剛蒙蒙亮。
沈家俊就已收拾妥當,背上那桿半自動步槍,腰間別著砍刀和裝了兩個雜糧饃饃的布袋,大步流星地朝著后山走去。
山路崎嶇,晨霧濕重。
他翻過幾道山梁,林間幾只色彩斑斕的小松鼠拖著毛茸茸的大尾巴,從一棵樹梢竄到另一棵。
沈家俊卻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他的目標不是這些小東西,而是羊群。
那玩意兒肉多,還渾身是寶。
沈家俊繼續往深山里走。
時至初冬,萬物凋敝,許多動物都開始貓冬,獵物也愈發難尋。
一整個上午,除了幾只野雞,連個兔子影子都沒見到。
眼看日頭升到了頭頂,沈家俊腹中饑餓,便尋了條潺潺流淌的小溪,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掏出干糧啃了起來。
沈家俊之所以選擇這里,并非隨意為之。
就在溪邊的泥地上,他發現了幾處黑乎乎、一粒一粒的羊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