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幾桌食客,瞬間安靜下來,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這邊。
王經(jīng)理一張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酒意都醒了大半。
他站起身,擋在沈家俊身前,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
“林大海!你這話是啥子意思?家俊兄弟是我請來的朋友,不是哪個都能隨便踩一腳的!”
他直呼其名,連林主任的客套都省了,顯然是動了真怒。
然而,被林大海譏諷的中心,沈家俊,卻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塊燒白,那肥瘦相間的肉片在筷子尖上微微顫動,油光晶亮。
他將肉放進嘴里,細細地咀嚼著。
看著沈家俊的舉動,林大海臉上的譏笑凝固了。
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個鄉(xiāng)下小子驚慌失措、或是惱羞成怒的窘態(tài),卻沒想到對方竟穩(wěn)如泰山,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施舍給他。
這讓他感覺自己卯足了勁的一拳,卻打在了松軟的棉花上,說不出的憋屈。
直到將嘴里的肉咽下,沈家俊才用餐巾擦了擦嘴,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落在林大海那張略顯扭曲的臉上。
“林主任是吧?”他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聽你這口氣,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們這些刨土吃飯的鄉(xiāng)下人?”
一頂大帽子,就這么輕飄飄地扣了上去。
在1975年這個節(jié)骨眼上,瞧不起工農(nóng)階級這罪名,可大可小,誰都不敢輕易沾惹。
林大海臉色一變,立刻矢口否認。
“你不要在這里胡說八道,血口噴人!我怎么會瞧不起農(nóng)民兄弟?我只是就事論事!”
“哦?”沈家俊眉梢一挑,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
“那既然不是瞧不起我們,你又沒啥事,就請回吧。”
“我這兒正請王哥吃飯,不想被些不相干的人攪了興致。”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轉(zhuǎn)冷,帶著不容置喙的驅(qū)逐意味。
“沒事,就滾。”
“你!”林大海氣得渾身發(fā)抖,手指著沈家俊,你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竟敢當(dāng)眾讓他滾?
他深吸一口氣,怒極反笑,嘲諷的火力更猛了。
“好大的口氣!還請王經(jīng)理吃飯?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么東西!”
“這一桌子菜,怕不是把你爹娘的棺材本都掏空了?付得起錢嗎你!”
沈家俊懶得再與他做口舌之爭,這種人,你越是搭理,他越是來勁。
他直接扭過頭,望向一臉焦急的王經(jīng)理。
“王哥,還有個事得麻煩你。”
王經(jīng)理愣了一下:“啥事?”
“幫我再整個二十斤豬肉,要肥的。”沈家俊語氣平淡。
周圍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二十斤豬肉!
在這個憑票供應(yīng),家家戶戶碗里缺油水的年代,這四個字不亞于平地驚雷!
眼下豬肉是何等的緊俏物資,每次供銷社放出風(fēng)聲要來肉了,天不亮就有人搬著小板凳去排隊。
即便如此,排到最后也大概率是兩手空空。
這小子張口就要二十斤,還點名要肥的?
他以為供銷社是他家開的嗎?
林大海夸張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二十斤豬肉?王經(jīng)理,你聽到了嗎?這小子是窮瘋了吧!”
“我倒要看看,他今天怎么拿出買二十斤肉的錢來!”
他篤定沈家俊是在虛張聲勢,故意說個天大的數(shù)字來給自己找回場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王經(jīng)理身上,看他如何收場。
誰知,王經(jīng)理只是微微皺了下眉,隨即竟鄭重地點了點頭,沉聲應(yīng)下。
“沒問題!下午我就讓人給你備好,家俊兄弟你直接來取貨就行,不用排隊!”
這話一出,全場寂靜。
林大海的笑聲戛然而止,臉上的表情充滿了難以置信。
“老王!你瘋了?!你被這小子灌了什么**湯?”
“他就是在吹牛!你還真敢答應(yīng)他?他指定是沒錢,是騙你的!”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一再針對家俊兄弟。”
王經(jīng)理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眼神銳利。
“但我告訴你,林大海,沈家俊,他是我王某人的朋友!現(xiàn)在,請你不要打擾我們吃飯!”
“好!好你個王峰!”林大海氣得臉色發(fā)青,連老王都不叫了,指著王經(jīng)理的鼻子。
“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當(dāng)成驢肝肺!你真是好賴不分!”
王經(jīng)理冷笑一聲,索性坐了回去,端起酒杯,連個眼神都懶得再給他。
“林主任請自便。”
先前和林大海一桌吃飯的工人見狀不對,趕緊過來打圓場。
“哎呀,林主任,王經(jīng)理,都是一個系統(tǒng)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為這點小事傷了和氣不值當(dāng)。”
“這頓飯算我的,算我的!”
林大海卻是不依不饒,死死地盯著沈家俊。
“我今天倒要看看,他一個鄉(xiāng)下人,怎么付得起這頓飯錢!”
“老王,你別為了那點可憐的面子,自己掏錢幫他墊付!”
沈家俊終于放下了筷子,發(fā)出一聲輕響。
他抬起眼,目光冰寒,直視著林大海。
“張口一個鄉(xiāng)下人,閉口一個鄉(xiāng)下人。”
“農(nóng)民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還是刨你家祖墳了?憑什么就吃不起這頓飯?”
沈家俊的質(zhì)問聲聲如雷,震得整個飯店鴉雀無聲。
面對眾人投來的各色目光,林大海也有些心虛,強行辯解。
“我……我沒說農(nóng)民的壞話!我是說你!你年紀輕輕,毛都沒長齊,哪來這么多錢胡吃海喝!”
“錢?”
沈家俊笑了,那笑容里帶著冰冷的嘲弄。
他伸手入懷,將那個鼓鼓囊囊的布包拿了出來,隨手往桌上一扔。
布包落在油膩的木桌上,發(fā)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響。
在林大海和所有人驚疑不定的注視下,沈家俊解開布包的繩結(jié),將里面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一沓,兩沓,三沓……一捆捆嶄新的大團結(jié),就這么毫無征兆地堆在了滿是油污的餐桌上。
沈家俊甚至懶得去數(shù),只是用下巴朝著那堆錢隨意地點了點,目光如炬,逼視著早已目瞪口呆的林大海。
“現(xiàn)在看到了嗎?”
“我,有沒有資格吃這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