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俊手里的筷子差點沒拿穩(wěn)。
“趙叔,這大白天的,您這玩笑開得有點大吧?借糧?”
“這年頭借糧那就是借命,您這可是要在老虎嘴里拔牙啊。”
任桂花更是一把護(hù)住了身后的米缸方向。
“趙振國!你個殺千刀的,你想干啥?”
“我家這幾口人還指著那點糧食過冬呢,你張口就要借?”
趙振國急得直跺腳,臉漲成了豬肝色,連忙擺手解釋。
“哎呀嫂子,家俊,你們誤會了!我不吃!我一粒都不吃!”
“我是想……我是想把這些糧食借去,領(lǐng)導(dǎo)來的時候,假裝分給村民們看!”
屋內(nèi)瞬間陷入了寂靜。
連那角落里的沈金鳳都張大了嘴巴,一臉的不可思議。
沈家俊只覺得荒誕。
這哪里是想辦法,這分明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跳大神!
“趙叔,您這主意……還真是高啊。”
沈家俊語氣里帶著幾分嘲諷,更多的卻是震驚。
“把糧食擺出來演戲?”
“萬一那些村民看見糧食眼紅了,直接上來搶,您這戲臺子不得塌個稀碎?”
趙振國一屁股癱坐在長條凳上,雙手抱著腦袋,聲音悶悶地傳出來,透著一股子絕望。
“那我能咋辦?我能咋辦嘛!不這么干,這一關(guān)就過不去,全村都要跟著吃掛落。”
“我也是……真的被逼急了啊。”
“不借!我看誰敢動我的糧!”
任桂花死死護(hù)著米缸,那雙平時只會納鞋底的手此刻攥成了拳頭,青筋暴起。
“趙大隊長,你把糧分下去容易,收回來難!”
“那要是他們吃進(jìn)了肚子里,拉都拉不出來,到時候不還咋辦?我們要喝西北風(fēng)邁?”
趙振國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兩下,脖子梗得通紅。
“我是這大隊的大隊長!有我趙振國在這兒立著,誰敢不還?反了天了還!”
“哼哼。”
任桂花從鼻孔里擠出兩聲冷笑,根本不買賬。
“大隊長?人都快餓死了,還在乎你個大隊長?”
“那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餓急眼了連觀音土都敢往嘴里塞,還在乎得罪你?”
趙振國身子一晃,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間塌了下去,只剩下滿臉的頹喪。
這道理他何嘗不懂?
可是這死局,除了這步險棋,還能怎么走?
沈家俊看著趙振國那副如喪考妣的模樣,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趙叔,這種一戳就破的面子工程,不做也罷。您是不是急糊涂了,忘了一個人?”
趙振國茫然地抬起頭,眼神渾濁。
“啥……啥人?”
“趙翔。”
這兩個字一出,趙振國那渾濁的眼珠子瞬間一亮。
他一拍大腿,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對啊!趙書記的公子!家俊,你前陣子還救過那小子的命!這層關(guān)系我咋個給搞忘了!”
沈家俊嘴角微微上揚(yáng),身子往后一靠,顯得從容不迫。
“既然有這層關(guān)系,咱們?yōu)槭裁匆隳切┨摰模吭蹅兇蟠蠓椒桨牙щy擺出來。”
“要是上面真怪罪下來,大不了我厚著臉皮,用趙翔這層救命恩人的身份去抵。”
趙振國臉上的絕望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后余生的興奮。
可緊接著,他又皺起了眉頭,患得患失起來。
“這……能行嗎?畢竟這關(guān)系到我的前程,要是這檢查不過關(guān),就咱們村像個叫花子窩,到時候這臉往哪兒擱?”
沈家俊站起身,走到趙振國面前,眼神堅定且透著一股子令人信服的力量。
“趙叔,您糊涂啊。咱們越是哭窮,越是顯得真實。”
“咱們村雖然窮,但沒有餓死人,這就是您最大的功績。”
“只要這一關(guān)過了,我有把握,憑借這層關(guān)系,上面不僅不會怪罪,反而會給咱們撥救濟(jì)糧下來。”
“到時候那是實打?qū)嵉募Z食進(jìn)倉,不比您搞這隨時會炸雷的面子工程強(qiáng)?”
這番話如同醍醐灌頂。
趙振國張大了嘴巴,腦子里那團(tuán)亂麻瞬間被理順了。
是啊!
他也沒犯原則性錯誤,村里雖然苦,但好歹都還喘著氣!
“高!實在是高!”
趙振國激動地握住沈家俊的手,用力搖晃著,眼眶都有些濕潤。
“家俊啊,叔真是老糊涂了,差點就犯了大錯!”
“還是你們讀書人腦子靈光,這彎彎繞一解開,全是活路!謝謝,太感謝了!”
說完,趙振國整個人都輕快了不少,也不再提借糧的事,轉(zhuǎn)身邁著大步就出了院門。
院子里重新安靜下來。
任桂花把護(hù)在身后的米缸蓋子重新蓋嚴(yán)實,轉(zhuǎn)過身來,那一臉的怒氣還沒消散,手指頭直接戳到了沈家俊的腦門上。
“你個瓜娃子!這種爛攤子你也敢往身上攬?”
“那是趙振國的事,你跟著瞎摻和啥?萬一那個趙翔不認(rèn)賬,你拿啥去抵?”
沈家俊也不躲,任由母親戳著,臉上掛著討好的笑。
“媽,您這就不懂了。爸好歹也是民兵隊長,趙叔要是倒了,爸在村里也不好做。”
“再說了,虎父無犬子,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咱們村遭殃不是?”
任桂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沒好氣地啐了一口。
“就你能!顯擺把你!”
雖然嘴上罵著,但那語氣里的擔(dān)憂卻是少了幾分,轉(zhuǎn)身便進(jìn)灶房收拾碗筷去了。
一直縮在角落里的沈金鳳這時候才敢湊上來,兩只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
“哥,你今天還要上山不?”
沈家俊搖了搖頭,看了一眼外面明晃晃的日頭。
“不上山了。那幾塊荒地開得差不多了,光在那晾著也不是個事兒。”
“我打算去趟縣里供銷社,找找有沒有藥草樹苗,趁著季節(jié)趕緊種下去。”
沈金鳳眼睛一亮,一把拽住沈家俊的袖子。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縣里!”
“你去干啥?那是幾十里山路,我又不是去玩。”
“我不管!我就要去!天天待在家里都要發(fā)霉了,我要去看看縣里啥樣!”
沈金鳳把一副不答應(yīng)就不撒手的架勢。
沈家俊無奈地嘆了口氣,對于這個妹妹,他向來是沒什么抵抗力的。
“行行行,帶你去,趕緊吃飯,吃完就走。”
正午剛過,日頭毒辣。
兄妹倆頂著大太陽趕到了縣城。
供銷社里人不多,那個有些發(fā)福的中年男人正靠在柜臺上打盹。
沈家俊上前敲了敲柜臺。
“王經(jīng)理,忙著呢?”
王經(jīng)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看到是沈家俊,那一臉的睡意瞬間消散,那張胖臉上堆滿了熱情的褶子,直接從柜臺后面繞了出來。
“哎喲!這不是沈老弟嗎?啥風(fēng)把你給吹來了?”
“快坐快坐!今兒個是有啥事要關(guān)照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