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不找個擋箭牌,怕是下一秒任桂花的掃帚疙瘩就要落在他身上。
沈家俊咳嗽一聲。
“張叔!別打了!大河也是一片孝心!”
他一邊輕輕拍著蘇婉君的背安撫,一邊扯著嗓子給那倒霉孩子求情。
“我在山上聽得真真的,大河那是想著給你弄點骨頭回去補身體,這孩子雖然虎了點,但心里有你這個爹!”
老張的動作停了一瞬。
老張氣喘吁吁地哼了一聲,手里的布鞋卻再也落不下去了。
“補身體?他就是個熊!要是沒你在,老子今天就得給他收尸!”
話雖這么說,語氣里的火氣卻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后怕帶來的顫抖。
沈家俊本來想趁機告狀,把這小子剛才嚇尿褲子的事抖摟出來。
可轉念一想,張大河雖然慫,但最后關頭也沒真把他一個人扔那跑路。
“張叔,大河不錯了,剛才那情況,換個大人都未必能站得住腳,他還給我壓陣,是條漢子?!?/p>
老張心里那點虛榮瞬間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雖然嘴上還繃著,心里卻樂開了花。
“沈家老二,你也別替他吹,這小子幾斤幾兩我清楚!行了,我們回了,你們也早點歇著?!?/p>
“張叔等等!”
沈家俊松開蘇婉君,幾步跨到黑熊尸體旁,拍了拍那厚實的皮毛。
“今天這事兒大河也有功勞,這熊,咱兩家一人一半?!?/p>
這話一出,連沈衛國都抬起了頭,詫異地看了二兒子一眼。
老張連連搖頭,連帶著旁邊一直抹眼淚的老張媳婦也急了,連連擺手。
“使不得使不得!家俊啊,你這是折煞你叔了!”
“要不是你那三槍,我家大河這就成這畜生的點心了!”
“這就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哪有恩人分肉給我們的道理!”
兩人推來搡去,誰也不肯讓步。
沈家俊是真心想給,老張是真心不敢要。
“行了?!?/p>
一直沒吭聲的沈衛國走了過來,一錘定音。
“一半那是胡扯,老張你也別推辭?!?/p>
“這樣,砍一只熊掌,再剔一副好骨架帶回去?!?/p>
“這是家俊的心意,也是給孩子的,別墨跡?!?/p>
老張還要推辭,沈家俊已經操起剔骨刀,利落地卸下了一只肥厚的前掌,又順手剔了幾根帶著肉的大腿骨,不由分說塞進了老張媳婦懷里。
“嬸子,拿著!給你們補補!”
老張眼眶有些發紅,也不再矯情,把袖子一擼。
“行!那我也就不客氣了!”
“老婆子,你帶大河先把東西拿回去,我留下幫忙?!?/p>
“這么大個家伙,光靠老沈他們爺幾個,收拾到明天早上也弄不完!”
老張媳婦千恩萬謝地拽著一瘸一拐的張大河走了。
臨走前那小子還眼巴巴地盯著沈家俊。
“家俊哥,下次上山還找你。”
老張和沈衛國也是殺牲口的老手,兩把尖刀上下翻飛,動作行云流水。
一邊干活,老張那張嘴就沒停過。
“老沈啊,你真是生了個好兒子!那膽色,咱們村獨一份!簡直是武曲星下凡!”
沈衛國蹲在地上,低頭撕扯著熊皮。
他嘴角極力想往下撇,裝出一副嚴父的樣子,可那微微顫抖的胡茬和眼角炸開的笑紋,早就把他出賣了個干干凈凈。
“他有個屁的膽色,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p>
一家人忙活到半夜,那頭巨大的黑熊終于變成了一塊塊碼放整齊的紅肉。
等到沈家俊燒好熱水,洗去一身的腥臭和硝煙味,月亮都已經偏西了。
他擦著濕漉漉的頭發推開房門,屋里只點了一盞昏暗的煤油燈。
床上,那床碎花棉被微微聳動著。
沈家俊心里一緊,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掀開被角的一角。
蘇婉君蜷縮在被窩里,即使是在睡夢中,眉頭也死死鎖著,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今晚這一出,對他來說是一次冒險,對蘇婉君來說,卻是驚嚇。
沈家俊脫鞋上床,動作輕柔地從背后環住那個顫抖的身軀。
蘇婉君驚醒,直到聞到那股熟悉的皂角味,才瞬間軟了下來,轉過身抱住沈家俊的腰,眼淚再一次決堤。
“沒事了,沒事了……”
沈家俊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的后背。
“我這不是全須全尾的回來了嗎?連塊皮都沒擦破?!?/p>
懷里的人還在抽噎,溫熱的淚水很快浸透了沈家俊胸口的衣服。
“都啥子時辰了……”
蘇婉君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聽著讓人心都要碎了。
“我那時還以為……以為你在山上被狼叼了去,還是掉進哪個山溝溝里頭出不來了。”
蘇婉君越說越委屈,把臉埋在他胸口。
沈家俊心中愧疚更甚,手掌在她后腦勺輕輕撫著。
“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遇見那頭畜生是個意外,我向主席保證,絕對沒有下一次。”
懷里的身子一頓。
蘇婉君抬起頭,那雙眼睛狠狠瞪著他,鼻頭紅通通的,這一聲冷哼卻是沒什么威懾力。
“哼!你的保證還有啥子用?這次上山你也說早去早回,結果呢?”
她在沈家俊胸口捶了一拳,軟綿綿的。
“你們男人的嘴,騙人的鬼?!?/p>
沈家俊捉住那是作亂的小手,放在嘴邊哈了口熱氣,略作沉吟。
這時候發誓沒用,得來點實際的。
“那這樣,這幾天我不上山了,就在家陪你,順便把地里的活兒歸置歸置,咋樣?”
蘇婉君吸了吸鼻子,眼巴巴地看著他。
“真的?”
“比真金還真。”
得到了確切的答復,緊繃了一晚上的那根弦終于松了下來,疲憊感涌來。
蘇婉君擦了擦眼角的淚花,乖巧地縮回被窩,沒多大一會兒,呼吸就變得綿長起來。
看著她恬靜的睡顏,沈家俊長出了一口氣,卻是毫無睡意。
這一關是過了,明天那關才難過。
次日天剛蒙蒙亮,公雞才叫頭遍。
沈家俊就麻溜地爬了起來,輕手輕腳地去灶房生火。
紅苕稀飯熬得濃稠,配上切得細細的咸菜絲,還特意給老爹沈衛國那碗里臥了個昨晚留下的熊油煎蛋。
然而,飯桌上的氣壓低得嚇人。
沈衛國那張臉黑得跟鍋底有一拼,看都不看那個煎蛋一眼。
任桂花的一雙眼睛腫得老高,顯然是昨晚沒睡好,這會兒那是憋著一肚子火。
沈家成埋頭喝粥,大氣都不敢出。
沈家俊陪著笑臉,殷勤地給老娘夾了一筷子咸菜。
“媽,嘗嘗,這咸菜還是您腌得地道?!?/p>
任桂花把碗往旁邊一挪,躲開了那筷子咸菜,冷笑一聲。
“吃?我哪還有心思吃?指不定哪天這白發人就要送黑發人,我還吃個鏟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