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輕了呼吸,身體壓得更低,像一只準備捕食的獵豹,悄無聲息地朝前挪動。
十米。
八米。
五米。
他已經能清晰地看到野鴨身上油亮的羽毛。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這些野物的警惕性。
或許是他笨拙的動作發出了輕微的聲響,或許是他的身影在晃動的蘆葦中暴露了。
其中一只離他最近的野鴨,忽然停止了梳理羽毛的動作,歪著腦袋,黑豆般的小眼睛直勾勾地朝他這邊看了過來。
“嘎!”
一聲嘹亮的叫聲打破了寧靜。
被發現了!
沈家俊心中一緊,暗道不好。
他以為這群野鴨會立刻受驚飛走,已經做好了撲空的準備。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幾只野鴨只是騷動了一下,并沒有立刻逃跑。
尤其是那只最先發現他的頭鴨,非但沒跑,反而挺著脖子,沖著他藏身的方向,不急不緩地又叫喚了兩聲。
“嘎!嘎!”
那姿態,那叫聲,仿佛不是在示警,而是在挑釁。
沈家俊一看,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什么情況?
沒見過這么囂張的鴨子!
被發現了不跑,還敢沖著獵人叫板?
他今天還真就不信這個邪了!
一股倔勁涌了上來,他誓要抓住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鴨子。
沈家俊索性不再隱藏,直接從蘆葦叢里站了起來。
他死死盯著那只頭鴨,緩慢地,一步一步地靠近。
那只野鴨看到他,依舊不慌不忙,只是用那雙小眼睛警惕地盯著他,腳下不著痕跡地往后退。
一人一鴨,就在這片蘆葦蕩里,展開了詭異的對峙。
沈家俊全神貫注,計算著距離和時機。
四米。
三米。
眼看距離已經不到兩米,這個距離,是他最有把握的撲殺范圍。
就是現在!
沈家俊雙腿猛地發力,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朝著那只囂張的野鴨猛撲過去!
然而,就在他身體騰空,雙手即將抓住獵物的那一剎那。
“撲棱棱!”
那只一直表現得不急不緩的野鴨,忽然翅膀一振,以一種與它體型完全不符的敏捷,貼著水面沖天而起,瞬間就飛出了七八米遠。
它在半空中盤旋了一圈,再次發出一聲響亮的“嘎嘎”叫,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沈家俊重重地撲進水洼里,濺起一身泥水,手里空空如也。
毫無疑問。
他被一只鴨子給戲耍了。
淦!
沈家俊從泥水里爬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漿,胸中的怒火蹭蹭往上冒。
他長這么大,兩輩子加起來,都沒受過這種委屈!
被鴨子給調戲了!
他怒不可遏,沖著剛剛鴨子待過的那個草窩,狠狠地踹了一腳。
“讓你囂張!”
一陣猛烈的腳風掠過,草窩上層用來偽裝的干草瞬間被掀飛。
雜草紛飛,露出了下面隱藏的東西。
沈家俊的腳尖,停在了離目標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剛剛還在熊熊燃燒的怒火,瞬間被眼前的景象澆滅了。
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只見那被掀開的草蓋下,一個用柔軟干草鋪就的凹坑里,密密麻麻地躺著一窩鴨蛋。
青白色的蛋殼,在灰暗的蘆葦蕩里,散發著誘人的光澤。
足足有十幾枚!
原來……
原來剛剛那只野鴨,根本不是在調戲他。
它之所以不肯第一時間飛走,是在用自己的身體,守護著身下的這一窩蛋啊。
沈家俊的心情,瞬間從憤怒轉為錯愕,再從錯愕轉為狂喜。
“鴨子沒抓到,鴨蛋也行?。 ?/p>
他喃喃自語著,臉上的泥水都顧不上擦,連忙蹲下身。
這可是野鴨蛋!
在這個物資匱乏,吃口雞蛋都算奢侈的年代,這一窩野鴨蛋的價值可想而知。
這可是頂尖的高營養食物,是能換成真金白銀的硬通貨!
發了!
這次真的發了!
沈家俊小心翼翼地脫下身上的外套,在地上鋪開,然后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一枚一枚地將鴨蛋撿起來,輕輕地放進衣服里。
一枚,兩枚……一共十五枚!
每一枚都沉甸甸的,代表著希望。
他將盛著鴨蛋的衣服仔細包好,打上一個死結,生怕磕了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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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任桂花等人看到沈家俊揣著的十幾枚鴨蛋頓時笑的嘴都合不上了。
這年頭,食物可是硬通貨,更別說還是營養價值極高的鴨蛋了。
“家俊,娘這就給你煮幾個,補補身體!”
豈料,沈家俊卻是將懷里的鴨蛋撇向一旁:
“媽,別急。鴨蛋少煮一些,夠您和家里的小孩吃就行,剩下的我想當做彩禮送給婉君?!?/p>
任桂花一聽,一張老臉拉得老長,不時的拿眼刀子剜沈家俊。
“你個沒出息的!八字還沒一撇就惦記上了!遲早栽倒在女人身上?!?/p>
餐桌上,沈家幾人看到有鴨蛋吃,也是難得的露出了笑容,只有任桂花臉色難看,她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擱,發難了。
“沈家俊,你給老娘說清楚,你到底要娶誰當媳婦?”
沈家俊抬起頭,一臉無辜。
“什么意思?”
“還裝!”
任桂花一拍桌子,嗓門陡然拔高。
“娶媳婦!你說給老娘找兒媳婦的事!你找哪個了?!”
沈家俊放下碗筷,表情認真得不能再認真。
“哦,那個啊。媳婦我已經找好了,人選你們也曉得。你們啥時候有空,上門去提個親就行了?!?/p>
任桂花氣得直喘氣,指著他的鼻子,手指都在哆嗦。
“是……是蘇家那個女娃子?”
“對啊?!鄙蚣铱↑c點頭,甚至還帶上了一絲推銷的口吻。
“人家長得好看,水靈得很,還是城里來的,有文化。以后領出去,媽你臉上也有光彩嘛?!?/p>
“我光彩你個頭!”
任桂花徹底炸了,一下站起來,順手抄起墻角的雞毛撣子,劈頭蓋臉地就朝沈家俊身上招呼過去。
“我打死你個不曉得天高地厚的龜兒子!我們沈家是成分好的雇農,你去沾惹一個黑五類!”
“你是想讓你爹的民兵隊長當不成,還是想讓你哥在生產隊里被人戳脊梁骨!”
沈家俊靈活地躲閃著,大哥沈家成想攔,又不敢,只能干著急。
“住手!”
一聲低沉的怒喝,讓混亂的場面瞬間靜止。
是沈衛國。
他一直沒說話,此刻卻雙目如電,不怒自威。
他將旱煙鍋在桌角重重一磕,煙灰震落一地。
任桂花拿著雞毛撣子,悻悻地停了手,嘴里還在罵罵咧咧。
沈衛國沒理她,一雙深邃的眼睛直視著小兒子。
“你當真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