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ang帝的聲音不算特別響亮,但每個字都像炸雷一樣,在這座代表著文教禮治的空曠大殿里轟然作響!
震得王紀他們耳朵里嗡嗡叫,心里像開了鍋一樣翻騰不停!
他們從來沒想過,會有人用這么直接、這么不留情面的方式,把蓋在法律上面那層寫著仁義道德、看起來溫情脈脈的面紗,狠狠地撕破、揉碎,再踩上幾腳!
“所以,朕,需要新的法。”
朱由檢挺直身子,慢慢地走回御書案后面。
他的目光再次變得深沉而平靜,好像剛才那番像打雷一樣的怒火只是大家的錯覺。
“朕,需要一把足夠快的刀,一把能把所有這些爛肉和壞骨頭都砍掉的刀,一把只聽朕一個人命令的刀。”
朱由檢停了一下,目光像火把一樣掃過大殿下面那幾張慘白又震驚的臉。
“朕,看來看去,覺得你們幾個挺合適。”
“你們有本事,精通法律,知道怎么把證據(jù)做得扎扎實實,讓人挑不出毛病。”
“你們被排擠打壓了這么多年,心里有怨氣,有恨。你們想報仇,想把當年騎在你們頭上的人,親手送上砍頭臺。”
“你們不屬于東林黨,不屬于魏忠賢的閹黨,也不屬于其他什么黨派。你們是孤零零的臣子,是被當作廢棋扔掉的人,背景干凈。”
“最重要的一點是……”
huang帝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一字一頓地,用一種幾乎像是在催眠、又像是在鼓動的聲音說道:“你們,都是被舊的那套規(guī)矩拋棄的人,所以你們才不會受舊規(guī)矩的束縛。”
王紀猛地抬起頭,眼睛里充滿了不敢相信的神色。
他這下全明白了。
huang帝把他們這些早就被世人忘掉的“廢棋”,從歷史的垃圾堆里重新?lián)旎貋恚皇强蓱z他們,也不是隨便施舍點好處。
而是要把他們,打造成一把只屬于他huang帝自己的刀!
一把專門用來殺人的刀!
“陛下……”王紀的喉嚨干得快要冒火,他想說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朕決定成立一個新的衙門。”
huang帝沒管他,自己接著說了下去,像是在宣布一個已經(jīng)定下、不容反對的決定。
“名字就叫‘欽命勘問所’。”
“這個衙門,不歸內(nèi)閣管,不歸司禮監(jiān)管,也不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這三法司管。它只對朕一個人負責,辦公地點就設在西苑。”
“朕會把這次抄家抓來的所有犯人、他們的口供、賬本、各種罪證,全都交給你們處理。”
“朕給你們權力,可以提審任何現(xiàn)在關押著的犯人,不管他是像周延儒那樣的大官,是有錢的商人,還是普通老百姓。”
“朕給你們權力,可以查閱內(nèi)閣、六部、甚至皇宮檔案房里,任何跟案子有關的文件記錄!”
“朕給你們權力,可以調(diào)動西廠的特務和錦衣衛(wèi),幫你們?nèi)プト恕⒉榘福 ?/p>
huang帝每說一句,王紀他們的心就往下沉一點,但同時,又有一種滾燙的、陌生的東西從心底里冒出來。
這已經(jīng)不能簡單說是權力了。
這是能決定人生死的大權!
是能讓整個大明官場都嚇得發(fā)抖的、至高無上的權柄!
“朕,對你們只有一個要求。”
huang帝看著他們,眼神變得從沒有過的銳利,像兩把剛剛拔出鞘的寶劍。
“把以后朕交給你們的每一件案子,都給朕辦成鐵案!”
“把每一條罪證,都給朕核對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人證、物證、旁證,一樣都不能少!”
“朕,要讓全天下的人都挑不出毛病!要讓那些跪在午門外、自稱是‘清流’的家伙,都給朕乖乖閉上他們的嘴!朕要讓他們親眼看著,他們拼命維護的那些‘正人君子’,是怎么被他們自己信奉的國法,牢牢地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的!”
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
整個大殿,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朱由檢看著王紀,看著他那張因為極度的震驚、恐懼,還有一絲壓抑不住的興奮而有點變形的臉。
他慢慢地,說出了那句為今天這場見面做總結(jié)的話。
那句話聲音很輕,很淡。
但卻比最響的雷聲還要有分量!
“朕,給你們權力。”
朱由檢頓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你們,給朕真相。”
“朕要的,真相!”
……
夜色濃得像化不開的墨。
“欽命勘問所”,這個為了處理“晉商案”臨時成立的衙門,就是這塊巨大墨錠里最濃最黑的那一點。
它本來是前朝一個失了勢太監(jiān)的私人住宅,面積不大,帶著一股陰森森的陳舊氣味。院子里的幾棵老槐樹,在沒有風的夜里伸展著干枯扭曲的樹枝,像一只只鬼手伸向天空。
此刻,宅子的正堂里點著很多燈,很亮。
但與其說是亮堂,不如說是一種掙扎。
十幾根粗大的牛油蠟燭,被放在屋子的各個角落。燭火并不跳動,只是固執(zhí)地燃燒著,把光亮死死地鎖在自己周圍一尺左右的地方,光亮照不到的地方,就是更深的黑暗。
光和影在這里被分割得特別清楚,好像劃了一條嚴格的界線,互不侵犯。
空氣里飄著一股復雜難聞的味道。
有牛油燃燒時的油膩味,有舊紙張受潮后發(fā)出的霉味,有人身上冒出的汗酸味,還有墨汁被快速磨好、又很快被吹干后留下的那股焦躁的腥氣。
所有這些味道混在一起,讓這間屋子的空氣變得像凝固了的膠水,每次呼吸都得用力,感覺沉甸甸地壓進肺里。
王紀就坐在這片凝固空氣的正中間。
他面前的長條書案上,文件卷宗堆得像小山一樣高。他的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像蜘蛛網(wǎng)一樣從眼角一直延伸到瞳孔邊上,讓這雙本來應該很精明的眼睛,看起來有點渾濁,還有點瘋狂。
王紀已經(jīng)不記得這是第幾個晚上了。
三天?還是四天?
時間在這里好像失去了意義,只有蠟燭燒完、換上新蠟燭的過程,還在提醒著他們,時間還在走,人還活著。
他身邊的那些同事,那些從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各個不起眼角落被“借調(diào)”來的、在各自衙門里坐了多年冷板凳、被視為廢物的人,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跟他一模一樣。
他們都是被遺忘的人。
王紀的思緒有點飄忽,眼前堆成山的罪證,好像變成了一張張正在嘲笑他的臉。
他想起了過去那么多年,自己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那些積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陳舊檔案,給那些早就變成白骨的罪犯的卷宗分類、貼標簽。
他的人生,就跟那些卷宗一樣,被蓋了一個“歸檔”的印章,然后就被封存在黑暗的檔案庫里,再也見不到天日。
低聲下氣,低人一等。
這八個字,就是他們這群人過去十年、二十年生活的真實寫照。
他們見過太多年輕的后輩得意洋洋,升官發(fā)財。
而他們只能在沒人注意的角落里,用卑微的笑容和恭敬的態(tài)度,去換取一點點不被別人欺負的生存空間。
他們真的受夠了!
當那位年輕的huang帝,把這件驚天大案交到他們手上的時候,每個人心里都明白,這是他們這輩子最后的機會了。
不是為了在歷史上留個好名聲,甚至也不是為了洗刷自己過去的冤屈,最開始推動他們的動力,很簡單,就是為了自己的前途,為了能像個人一樣,挺起腰板活下去!
可是,當那些從京城、從大同、從宣府鎮(zhèn),甚至從關外女真人軍營里送來的證據(jù),像潮水一樣涌進這間小宅院的時候,一切都不一樣了。
王紀拿起手邊的一份口供記錄,是一個歸化城小商販畫押認罪的。那個商販不識字,按的手印又黑又重,幾乎要把薄薄的紙張給浸透了。
口供是找人代筆寫的,字跡歪歪扭扭,但記錄下來的事情,卻讓人看得心驚肉跳。
“……范家的商隊,每年冬天快結(jié)束的時候,一定會用一百石精鐵、五百石上好的四川鹽巴,從大同的北門出去,去換女真人的東珠和人參。他們用的大車,車轍印子能陷下去四寸深,需要二十頭強壯的騾子才能拉得動。車子經(jīng)過的地方,邊防軍隊不但不檢查,反而還有騎兵巡邏隊護送,一路順順利利,沒人阻攔……”
王紀的手指輕輕摸過“邊軍護送”這四個字,指尖感到一陣冰涼。
他好像能看到,在寒冷刺骨的風里,大明的邊防軍隊,那些本該用血肉之軀筑成防線的士兵,卻像有錢人家的私人護衛(wèi)一樣,護送著一車車足夠打造上千把鋼刀的精鐵,直接送進敵人的武器庫里。
而他們的敵人,正是用這些鐵打造出鋒利的武器,再回過頭來,砍下他們自己戰(zhàn)友的腦袋!
這是何等的諷刺!何等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