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韶華堂。
沐水笙跟著欣媽媽走在沈府蜿蜒的回廊下。
“表小姐,老太君吩咐了,一定要給您挑個敞亮舒服的好院子。”
欣媽媽笑容可掬。
沐水笙卻在小花園的岔路口停下了。
她從隨身的小挎包里摸出一個巴掌大的檀木羅盤。
指針古樸。
她托在掌心,另一只手手指飛快掐算,嘴里念念有詞。
清澈的杏眼微瞇,透出一種與平日憨態截然不同的專注。
片刻后,她收起羅盤,抬頭對欣媽媽甜甜地開口:
“欣媽媽,府里是不是有個叫‘靈樞’的小院?位置偏點,周圍綠植多的那個。”
欣媽媽整個人一愣,絞盡腦汁地想。
“靈樞院?哦!是有這么個院子,在府邸東南角,清靜是真清靜,就是……”
她有些遲疑。
“離老太君的韶華堂太遠了,平時也沒人住,怕是簡陋了些。”
“沒事兒。”
沐水笙擺擺手,語氣輕松。
“我們道門中人,就喜歡偏僻的地方,方便清修,靈氣也純粹。”
欣媽媽心里直犯嘀咕:這表小姐,手指頭隨便動動,就能算出府里這個快被忘掉的角落?這么神?
她不敢怠慢,連忙說:
“那好,表小姐您先在這花園石凳上歇歇腳,我讓人給您上壺茶,這就帶人去把靈樞院收拾出來!”
劉桂蘭立刻上前一步。
“我跟欣媽媽一起去收拾,小姐您在這兒等等。”
她得親眼去看看那院子,可不能委屈了自家小姐。
沐水笙點點頭,自顧自在石凳上坐下。
她捧著丫鬟剛端上的熱茶,小口小口地喝著,眼睛卻在不動聲色地掃視四周的氣機流動。
就在這時,一道玄色身影出現在花園入口。
沈玨本是路過。
可當他的目光落到那個獨自坐在桃樹下、穿著粉裙的纖細背影上時,腳步卻停住了。
昨夜夢中的桃花瓣,那灼熱的觸感還在掌心。
那個模糊的笑臉,跟眼前的人高度重合。
他壓不住心里的滔天疑云,最終還是邁步走了過去。
“表妹。”
他聲音清冷,打破了花園的寧靜。
沐水笙聞聲抬頭,看見是他,連忙放下茶杯站起來,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困惑。
“表哥?還有事嗎?”
沈玨死死盯著她的眼睛,想從里面找出破綻,語氣帶著試探。
“我們……是不是在別的地方見過?”
除了小時候那記不清的幾次。
沐水笙眨巴著清澈的大眼睛,表情更加茫然。
“小時候……算嗎?表哥,其實我也不太記得了。”
她說的可是大實話。
對這位權傾朝野的表哥,她小時候真沒印象。
然而,隨著沈玨的靠近,沐水笙那超乎常人的五感再次報警。
別人只覺得這位首輔大人氣場強大,壓迫感十足。
但在她的感知里,沈玨周身那濃稠如墨的黑氣帶來的不是威壓,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帶著腐朽和陰寒的“味道”。
太沖了!
那股味兒不輸臭豆腐。
她幾乎是本能反應,“噌”地一下站起來,連續后退兩大步。
同時,下意識抬起袖子死死捂住了口鼻,眉頭緊緊蹙起。
整個動作行云流水,沒有半點虛假。
跟在沈玨身后的沈三差點當場笑噴,趕緊低下頭,肩膀瘋狂抖動。
【嚯!討厭少爺的姑娘我見多了,這么不加掩飾直接嫌棄的,這還是頭一個!瞧她那捂著鼻子后退的嫌棄樣兒,真真的,一點不摻假!】
沈玨當然也看見了她這個極其明顯的回避動作。
他垂下眼,看了看自己今天穿的玄色常服,一塵不染,沒有任何不妥。
他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她退什么?】
“表妹這是何意?”
他聲音沉了下去。
沐水笙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連忙放下袖子,努力擠出一個無辜的笑容,試圖補救,順勢問道:
“沒、沒什么……就是,表哥,你平時……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比如,晚上睡不著?或者……經常做噩夢什么的?”
旁邊的沈三一聽,眼睛都亮了。
這不就是少爺的老毛病嗎!
他剛想張嘴替自家少爺大吐苦水,就被沈玨一記冰冷的眼刀掃過來,立刻閉嘴,噤若寒蟬。
沈玨收回目光,看向沐水笙,語氣淡漠又疏離。
“沒有。”
他身居高位,從不將弱點示人,怎么可能在一個剛見面的表妹面前,承認自己的頑疾?
他話音落下的瞬間,沐水笙看得清清楚楚。
他身后那原本只是繚繞的黑氣,被他的否認徹底激怒,猛地翻騰擴散。
顏色更深了。
那股讓人頭皮發麻的“味道”也更濃了。
恰好這時,劉桂蘭腳步匆匆地趕了回來。
“小姐,靈樞院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帶您過去看看?”
她看到沈玨,連忙行禮問安,心里卻在瘋狂吐槽。
【這沈大首輔長得是真俊,又高又斯文,難道是我們小姐春心動了,想留下勾引他?所以才死活要住下?】
“表妹先去安置吧。”
沈玨不想多留,淡淡說了一句,便帶著一臉憋笑的沈三轉身就走。
靈樞院果然如欣媽媽所說,位置偏僻,但院內草木蔥蘢,非常幽靜。
院子不大,布置得卻很溫馨雅致。
欣媽媽辦事利落,短時間內就把一應物品安排妥當,還貼心地留下一個機靈懂事的小丫鬟,名叫金子。
沐水笙很滿意,想讓劉桂蘭拿些銀錢打賞欣媽媽。
劉桂蘭卻眼神飄忽,開始裝傻。
欣媽媽是人精,知道老太君看重這位表小姐,哪會在意這點打賞,笑著推辭一番,就帶人告退了。
人一走,劉桂蘭立刻“砰”地關上門,壓低聲音質問:
“我的小祖宗!你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不是說好了見過老太君就回道觀嗎?怎么突然就答應住下了?”
沐水笙神秘兮兮地湊到劉桂蘭耳邊,眨眨眼,聲音輕得像在說悄悄話。
“嬤嬤,我說我留下來是為了抓‘邪祟’,你信不信?”
劉桂蘭看著她那張認真的小臉,一時間分不清她是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夜色,很快籠罩了沈府。
萬籟俱寂。
然而,首輔居住的墨韻堂卻是一片慌亂。
“不好了!少爺又夢游了!”
小廝沈三驚慌失措地跑出來,壓著嗓子喊。
“這次……這次沒在府里亂走,直接奔著、奔著東南角去了!”
東南角?
那不就是新來的表小姐住的靈樞院嗎?
值夜的老仆和護衛們面面相覷,完全束手無策。
首輔大人這夢游的毛病不是一天兩天了。
但以前最多在自己院子附近轉悠,半個時辰自己就回去了,從不去打擾別人,更別說是女眷的院子。
這深更半夜的,誰敢去強行叫醒一個權傾朝野、而且意識不清醒的首輔?
萬一沖撞了,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就在眾人干著急時,靈樞院那扇小小的木門,“吱呀”一聲,從里面打開了。
沐水笙披著一件月白色的外衫,烏黑的長發瀑布般散落,顯然也是剛從睡夢中被吵醒。
她臉上沒有一點驚慌,只有一種了然于心的平靜。
她看著院門外,那個在月光下徘徊的玄色身影。
沈玨雙目緊閉,面容在月色下白得嚇人,周身的黑氣比白天看到的還要濃郁,正躁動不安地瘋狂翻滾。
他只是在院門外來回踱步,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擋住,進不來,卻又不肯走。
沐水笙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慢慢走上前。
她在距離沈玨幾步遠的地方停下。
從袖袋里摸索出一塊用油紙包著的東西。
那東西顏色深褐,散發著一股奇異的冷冽香氣。
是一塊香餅。
她伸出手,將那塊香餅遞到沈玨的鼻尖下面,離得很近。
她聲音帶著剛睡醒的軟糯,試探性地,甚至有些不合時宜地問道:
“表哥,餓了嗎?這個……給你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大家覺得這位表小姐八成是睡糊涂了。
首輔大人在夢游,怎么可能……
然而,下一秒發生的事,讓所有人目瞪口呆。
只見雙目緊閉的沈玨,鼻翼微微動了動。
他真的嗅到了那安魂香餅獨特的氣息。
他臉上那種躁動不安的神情,竟然慢慢平復下來。
周身翻滾的黑氣,也被那香氣安撫,不再劇烈翻騰。
他緩緩抬起手,精準地接過了那塊小小的香餅,緊緊攥在手心。
然后,他轉過身。
像來的時候一樣,步履平穩,方向明確。
朝著墨韻堂的方向,安安靜靜地走了回去。
沐水笙心里盤算著。
這黑氣已經能影響宿主的行為了……而且,他對我這安魂香也有反應?
下一步,要探探這黑氣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