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李世民一道圣旨下去,整個朝堂為之一震。
禮部尚書不敢有絲毫怠慢,當即便點了中書舍人張道源為欽差天使。
又配了上百名精銳御林軍護衛,備下由八匹駿馬拉著的華麗官車,捧了以明黃錦緞包裹的圣旨。
一行人浩浩蕩蕩,快馬加鞭,直奔江南江州而來。
這一日,江州城內風和日麗,百姓往來如常,街邊商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忽聽得城外官道之上,馬蹄聲如悶雷滾滾,卷起一道黃色煙塵。
城門守將急忙登上城樓遠眺,只見一隊人馬盔甲鮮明,旗幡招展。
隊伍正中,一面杏黃大旗逆風而動,上面一個斗大的“唐”字,威嚴肅殺。
守將心中一凜,連忙下令大開城門,率眾跪伏于地。
“不知御使駕臨,有失遠迎,望乞恕罪!”
欽差張道源在馬上欠了欠身,沉聲問道:“此地可是江州?”
守將答道:“回稟大人,正是江州。”
張道源又問:“城中可有一座金山寺?寺中可有一位玄奘法師?”
守將連忙回道:“回大人,金山寺乃我江州第一名剎,玄奘法師更是名滿江南的高僧,無人不知。小人即刻便為大人引路。”
張道源點了點頭,道:“不必了,我等自去便是。”
說罷,他馬鞭一指,一行人馬徑直穿城而過。
街邊百姓紛紛駐足,驚奇的議論聲頓時四起。
“天吶,這是京里來的大官吧?好大的排場!”
“看這陣仗,怕不是來捉拿什么朝廷要犯?”
“胡說!你瞧他們去的方向,那是金山寺!定是去尋玄奘法師的!”
“莫不是玄奘法師的佛法,連當今圣上都驚動了?”
這隊人馬一路來到金山寺山門之外。
只見山門古樸,青松翠柏掩映其間,果然是一處清凈佛地。
張道源翻身下馬,理了理身上的官袍,正待命人上前叫門通報。
便在此時,只聽“吱呀”一聲,那厚重的朱漆山門從內里緩緩打開了。
門內站著的,并非尋常的知客僧。
玄奘一身素白僧袍,身披錦襕袈裟,獨自站在門后。
在他身后,金山寺一眾僧人列成兩隊,皆雙手合十,神情肅穆。
這番景象,不像是在迎接欽差,倒像是一場早已安排好的儀式。
張道源心里“咯噔”一下。
他與玄奘素未謀面,這一路又是星夜兼程,消息絕無可能提前走漏。
可眼前這陣仗,又是為何?
他心中雖有疑竇,面上卻不敢失了禮數,連忙上前一步,拱手道:“下官張道源,奉圣上旨意,前來拜見玄奘法師。”
說罷,便要從錦匣中取出圣旨宣讀。
誰知玄奘卻微微一笑,單手合十,對著張道源躬身一禮。
“貧僧已知大人來意。天使遠來辛苦,一路風塵,想必人困馬乏。”
張道源正欲開口,玄奘卻已接著平靜地說道:“圣上龍體受驚,為龍魂所擾,以致夜不能寐。此事皆因一樁失信之諾而起。貧僧身在江州,心系長安,亦為圣上憂心。請大人放心,此一去,貧僧必竭盡所能,為圣上分憂。”
此言一出,場中剎那間一片死寂。
風吹過松林,發出沙沙的聲響,顯得格外刺耳。
欽差張道源當場便愣在了原地,手中高捧的圣旨仿佛有千斤之重,他竟忘了自己接下來該做什么。
他身邊的官員和御林軍將士們,更是個個目瞪口呆,下巴幾乎要掉在地上。
這……這怎么可能!
陛下被龍魂索命之事,乃是宮中絕密!除了幾位心腹重臣,外人絕無可能知曉!
我等奉旨而來,為保機密,連驛站都不敢久留。
這位玄奘法師遠在千里之外的江南,他是如何得知的?
又如何知道得如此詳細,連起因是“失信之諾”都一清二楚!
這哪里是凡僧,分明是洞察天機的神人手段!
眾人心中那一點點來自京城的驕矜之氣,瞬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發自肺腑的敬畏。
張道源回過神來,再看玄奘時,眼神已全然不同。
他小心翼翼地將圣旨放回錦匣,對著玄奘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聲音都有些發緊:“法師真乃神人也!下官有眼不識泰山,失敬,失敬!”
他此刻已是深信不疑。
能有這般未卜先知的大神通,區區龍魂之厄,想必不在話下。
玄奘依舊是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側身讓開通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大人與眾位軍爺,請入寺中用些齋飯,稍作歇息。貧僧即刻便收拾行裝,隨大人啟程。”
“不敢,不敢!”張道源連忙擺手,“圣上憂心如焚,我等恨不得插翅飛回長安。法師既已準備妥當,我等便在此等候,豈敢耽誤法師救駕的大事!”
玄奘微微頷首,也不強求。
他轉身對身后眾僧說道:“為師此去,歸期未定,爾等需謹守清規,勤修佛法,莫要懈怠。”
眾僧皆是含淚拜別。
不多時,玄奘便已交代完畢。
殷開山得了消息,也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他見此陣仗,又驚又喜,一把拉住玄奘的僧袖:“我兒,你真乃神人!圣上親旨宣你入京,此乃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外公已備下府中最好的護衛,一路護你周全!”
玄奘卻輕輕掙開外公的手,搖了搖頭。
他看向那隊盔甲鮮明的御林軍,又看了看自己簡單的行囊,淡然說道:“外公,此行乃天命所歸。貧僧一心禮佛,自有漫天神佛護佑,凡間刀兵,不能近身。”
這話語聲平靜,卻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欽差張道源在旁聽了,更是心生敬佩。
是了!有這等神通的高僧,哪里還需要凡人護衛?我等此行,不過是奉旨引路,真要遇上什么,怕是還得法師來護佑我等!
殷開山見他主意已定,便不再強求。
于是,玄奘在眾人的簇擁之下,坦然登上了那輛華麗的官車。
車簾放下,隔絕了外界所有的目光。
玄奘獨自坐在寬敞的車廂之中,臉上那副悲天憫人的高僧神情緩緩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平靜。
他心中明鏡一般。
這一手未卜先知,總算是鎮住了所有人。
從此刻起,他便不再是一個只能被動接受安排的取經人。
對李世民而言,他是救駕解厄的活神仙。
對那尚未謀面的觀音而言,他也是佛性天成,能自行感應天機的異數。
主動權,總算是有了一分,握在了自己手里。
車輪滾滾,軋過青石板路,朝著北方的帝都,一路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