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已碎。
齏粉,隨風。
那顆上一刻還冒著幽幽綠火、試圖重組的骷髏頭,如今已在那一腳大地之力的踐踏下,化為了這荒山野嶺中最不起眼的一捧骨灰。
四野俱靜。
只有山風呼嘯,不知疲倦地從這白虎嶺的這些嶙峋怪石間穿過,發出如鬼泣般的嗚咽聲。
“師父威武!”
豬八戒最先反應過來,他抹了一把嘴角的哈喇子,一臉諂媚地迎了上去,“俺老豬就知道,這妖怪在師父面前那就是個笑話!什么白骨夫人,一腳的事兒!”
他一邊說,一邊還心有余悸地瞅了瞅那地上的骨粉。
剛才那一腳太狠了,也太絕了,完全不給對方任何辯解和求饒的機會,直接物理層面的灰飛煙滅。這和他印象里那個只會念“阿彌陀佛”的和尚,簡直判若兩人。
孫悟空也收了那滿腔的兇性,把金箍棒往耳朵里一塞,嘿嘿笑道:“師父這一腳,怕是有千鈞之力。若是俺老孫沒看錯,師父剛才腳上泛起的那層黃光,可是鎮元子大仙那一脈的地脈之術?”
他法眼如炬,自然看出了剛才那一瞬間的玄妙。
師父這一波操作,不僅是力量大,更是借了這白虎嶺的地勢,一腳下去,直接斷了那白骨精與地脈陰氣的聯系,這才讓她連重組都做不到。
玄奘不可置置否地笑了笑,沒有接話。他彎下腰,那一身有些不倫不類的道袍僧衣在風中獵獵作響。
在三個徒弟疑惑的目光中,他從那堆亂石里,撿起了幾塊并未完全化灰、依舊散發著瑩瑩白光如同美玉般的骨骼殘片。
那是脊椎骨。
也是這白虎嶺下千年陰氣凝聚的核心,是那白骨精一身修為的精華所在。
這幾塊骨頭入手冰涼刺骨,即便只是稍微觸碰,都有一股直透靈魂的寒意想要往身體里鉆。若是凡人,碰這一下怕是就要大病一場,甚至直接被陰氣沖散了魂魄。
但玄奘是誰?
天仙境琉璃金身,一身氣血如洪爐大日,這點陰氣對他來說,不過是夏日里的一杯冰水,涼快得很。
“師父”沙悟凈挑著擔子湊了過來,臉色有些不好看,“這骨頭…晦氣得緊。那妖孽雖死,但這骨頭上沾染的怨煞之氣還沒散盡,您留著它作甚?若是被這怨氣沖撞了,恐有損您的佛光功德。”
他是卷簾大將出身,又是流沙河里泡大的,對這些陰邪之物最是敏感。這骨頭里的怨念,那是千年不化,死而不僵。
“晦氣?”
玄奘摩挲著手中那截宛如羊脂白玉般的骨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悟凈啊,你這點眼界,以后還得練練。”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三個徒弟,慢條斯理地說道:
“這白骨精,本是一具無名尸魔,在這極陰之地吸收日月精華、天地怨氣,千年方得人形。她這一身骨頭,哪怕是被我才了一腳,剩下的這點渣滓,也是這方圓千里陰煞之氣的結晶。”
玄奘頓了頓,聲音突然冷了下來:
“貧僧早就說過,咱們是一支勤儉持家的隊伍。遇到了妖,殺了,那是除害;殺了不超度,那是浪費。”
豬八戒聽得云里霧里:“超度?師父您剛才不是已經把她超度了嗎?我看她剛才那一下,那是連鬼都做不成了,魂飛魄散,這還不算超度?”
“那種超度,叫物理超度,是送她走。”
玄奘搖了搖頭,把手中的骨頭在八戒面前晃了晃,“而現在這種超度,叫資源回收利用,是讓她死得其所,發揮余熱。”
“行了,別廢話了。悟空,清場。”
玄奘一聲令下,整個人的氣勢瞬間變了。如果說剛才還是個暴力金剛,那現在就像個精打細算的黑心作坊掌柜。
孫悟空雖然不知道師父要干嘛,但執行力絕對沒話說。金箍棒往地上一頓,一股無形的威壓瞬間擴散開來,將方圓百丈之內的蛇蟲鼠蟻、孤魂野鬼統統嚇得屁滾尿流,瞬間清出了一塊絕對安全的空地。
“小白龍,借個火。”玄奘看向一直牽著馬、充當背景板的敖烈。
敖烈一愣,隨即恍然大悟。他現在是真仙境的真龍,這龍火可不是凡火,乃是至剛至陽的三昧真火變種,專門克制陰邪。
“師父稍等!”敖烈把韁繩往八戒手里一塞,張口一吐。
“呼!”
一道赤紅中帶著金線的高溫烈焰噴涌而出,瞬間將前方的空氣燒得扭曲變形。
玄奘滿意的點了點頭,隨手從懷里掏出了一盞造型古樸、甚至還有些殘破的琉璃盞。
正是那件從黃風嶺挖出來、又在五莊觀修復了一部分的——【琉璃古盞】。
“悟凈,把你那點私房貨拿出來。”玄奘一邊將那節白骨精的脊椎拋入琉璃盞的火光上方,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
沙僧臉色一僵,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行囊:“師……師父,您說什么呢?俺哪有什么私房貨……”
“少裝蒜。”玄奘哼了一聲,“在流沙河的時候,你那流沙河底的弱水結晶,我可是看見你偷偷往懷里塞了幾塊的。這白骨是極陰之物,若只用龍火燒,怕是會直接炸了。必須得用你那弱水結晶來中和一下,陰陽調和,方能煉出好東西。”
沙僧苦笑一聲,心說這師父的眼睛比猴哥還毒。沒辦法,只能心疼地從懷里掏出了兩塊漆黑如墨、散發著極致寒意的晶石。這就是弱水之精,乃是他在流沙河數千年才凝練出來的幾塊寶貝。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玄奘一把抓過那兩塊晶石,毫不客氣地扔進了那團龍火之中。
“呲啦!”
極寒遇上極熱,瞬間爆發出一陣刺耳的鳴響。
原本赤紅色的龍火,在加入弱水結晶后,竟然詭異地變成了暗紫色,那種狂暴的熱量也瞬間收斂,變成了一種詭異而穩定的熔煉之力。
那懸浮在火焰中的白骨,開始慢慢軟化。
“師父,您這是要……煉器?”孫悟空這下看明白了,不由得咋舌,“用在尸魔的骨頭煉器?這可是邪門路子啊,那些靈山的菩薩若是知道了,不得扣您一頂墮入魔道的大帽子?”
“魔道?”
玄奘盤膝坐在那團暗紫色的火焰前,雙手快速掐動著繁復的法印。那些法印既有佛門的莊嚴,又有道門的清冷,甚至還夾雜著他在系統里兌換的一些不知名的上古煉器訣竅。
“心中有佛,哪怕是用魔骨煉器,那也是伏魔金剛杵。”
玄奘雙目微閉,神情肅穆,口中念念有詞。
“這世間法寶,本無正邪之分,用之善則善,用之惡則惡。這白骨精害人無數,一身怨煞之氣不知吞噬了多少生靈。今日貧僧將她煉化,把這滿身罪孽化作護身之寶,才是真正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隨著玄奘法印的不斷打入,那團白骨液體開始劇烈沸騰。
隱約間,竟有一陣陣凄厲的鬼哭狼嚎之聲從火中傳出。
“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臭和尚!你不得好死!!”
那是白骨精殘存的一縷靈智,在做最后的掙扎。那種怨毒的聲音,聽得旁邊的豬八戒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哼,聒噪。”
玄奘猛地睜開眼,眼中沒有一絲憐憫,只有那一抹屬于天仙琉璃金身的霸道神光。
他眉心處,那枚金色的【卍】字佛印猛地一亮。
“唵、嘛、呢、叭、咪、吽!”
佛門六字真言,如六座大山,瞬間鎮壓而下!
“轟!”
那琉璃古盞微微一震。古盞內蘊含的一絲微弱的時間法則被激活,煉化的速度瞬間加快了百倍!
那凄厲的慘叫聲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直接捏碎了咽喉。
原本翻滾不休的白骨液體,在這股力量的鎮壓下,終于徹底平息,原本那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和怨氣也被通過龍火徹底焚燒殆盡,只剩下最為純粹的能量精華。
那液體如水銀般在火中流淌,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光。
“凝!”
玄奘低喝一聲。
隨著他心念一動,那團液體開始按照他的意愿拉伸、變形。
一套甲胄的雛形,正在火焰中緩緩浮現。
它不像尋常鎧甲那般厚重,反而像是一件貼身的內襯,由無數細小的骨片編織而成,每一片骨片上都銘刻著細密的紋路,既像是血管,又像是某種古老的符文。
看著這件逐漸成型的法寶,玄奘長舒了一口氣。
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他看了一眼旁邊早就看傻了眼的三個徒弟,嘴角再次露出了那個熟悉的、讓人心里發毛的微笑。
“看懂了嗎?”
“以后遇到的妖怪,別光顧著打死就完事了。”
“皮毛可以做衣服,骨頭可以煉器,內丹可以煉藥,魂魄可以……咳咳,這就以后再說。”
“總之,咱們這取經路還長著呢,要是只想靠化緣過日子,那得餓死。得學會開源節流。”
孫悟空撓了撓頭,雖然覺得師父這話說得有點怪,但一琢磨,又覺得真他娘的有道理!之前打死的那些虎豹豺狼,確實都浪費了。
豬八戒則是眼巴巴地看著火里那件越來越完善的鎧甲,雖然還不敢確定那是給誰的,但他那敏銳的財迷直覺告訴他,這玩意兒雖然出身不好,但絕對是個好東西!比他之前在那大戶人家做的所謂鐵甲強了一百倍不止!
而此時。
在九重天外的云端之上。
負責記錄唐僧師徒每日行蹤功過的四值功曹、五方揭諦等一眾神仙,此刻正一個個面面相覷,手里的筆都忘了下。
日游神吞了口唾沫,捅了捅旁邊的夜游神:“哎,我說老哥,這……這該怎么記?”
“往常都寫圣僧慈悲,感化妖魔,或者大圣神威,斬妖除魔。”
“可今天這……”
夜游神也是一臉便秘的表情,看著下方那個正把妖精骨頭當橡皮泥捏的和尚,只覺得一股涼氣直沖天靈蓋。
“這特么寫圣僧不僅殺了妖,還順手把妖給煉了?”
“這要是報上去,上面那些羅漢菩薩看了,怕不是要當場走火入魔?”
“那怎么寫?”
夜游神想了半天,最后咬了咬牙,在那本厚厚的功德簿上寫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唐三藏路遇尸魔,心懷慈悲,恐其尸骸曝露荒野驚擾路人,遂以此物理手段將其徹底凈化,使其回歸天地本源,善莫大焉……”
寫完,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里的無奈。
這年頭,做神仙太難了。
特別是給這個不按套路出牌的唐三葬當保姆,更是難上加難。這取經路才走了不到一半,他們感覺自己都要被這和尚給整抑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