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黎鶴批完最后一本奏疏，擱置朱筆，目光不經意間掃過矮幾上那卷嶄新的經卷，封皮上是熟悉的娟秀字跡。

他遲疑片刻，終究還是伸手取了過來。

展開一看，依舊是工整的簪花小楷，抄錄的是《金剛經》。字里行間透著執筆人的心性與虔誠。

商黎鶴的指尖拂過墨跡，眸色深沉。

這裝乖的小狐貍，倒是沉得住氣。一日不曾落下，日日派人送來。

是算準了他會心軟收下，還是篤定了他……無法徹底忽視呢？

清甜的露華濃香氣，沾染在指尖，混著絳雪香的清冽，別有一番風趣。

他冷哼一聲，將經卷隨手丟回矮幾上。

“風驚竹！”

“屬下在?！?/p>

“前兩日，安國侯府送來了百花宴的請柬？”他頓了頓，補充道，“你去查查，明德侯府都有何人赴宴?！?/p>

百花宴這日，安國侯府門前寶馬香車絡繹不絕。

衛卿瑤并未管母親南氏她們何時出行，而是約了好友寧羲郡主一同前來。

兩位漂亮的姑娘一同出現，自然引人注目。

到了府門前，管事笑臉相迎。

遞上拜帖時，衛卿瑤一臉無辜道：“我今日匆忙之下忘記帶請柬，若是需要查驗，我馬上命人回府去取?！?/p>

管事怎會連這點兒眼力勁都沒有，連忙賠笑：“哪里哪里，衛姑娘同寧羲郡主交好，這是京州城眾所周知的事情，哪里還需請柬驗明身份?！?/p>

寧羲郡主是長公主的心尖寵，身份尊貴，若是得罪了衛姑娘，只怕郡主也不會饒過他。

“這是我一點小心意，為賀侯府百花盛宴所備，聊表心意，不成敬意?！毙l卿瑤特意從春淇手中接過一個錦盒，含笑對管事說道。

周圍不少剛下車的女眷，都聽得清清楚楚。

寧羲郡主也遞上了自己的禮物，“還有我的，可別嫌棄我們的禮薄?！?/p>

管事連忙躬身接過，恭敬道：“衛姑娘賀郡主太客氣了，您二位，里面請。”

衛卿瑤同寧羲郡主相視一笑，攜手入園，舉止優雅，風姿綽約。

約莫一炷香后，明德侯府的馬車才姍姍來遲。

南韶華一身明艷的蘇梅紅色廣袖留仙裙，頭戴華飾，親昵地扶著南氏的手臂下車，臉上帶著矜持又暗含興奮的笑容，仿佛自己才是明德侯府的嫡女，是這場宴會最萬眾矚目的存在。

走到府門前，管事照例驗看帖子。南韶華抬著下巴將帖子遞上，那帖子赫然寫著：明德侯府之女。

管事接過一看，眉頭幾不可查皺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南韶華，又看了看她身旁面色端凝的衛夫人，語氣帶著幾分客氣與疑惑：“夫人，這位姑娘是……”

南韶華冷聲道：“帖子上寫得不夠清楚嗎？”

管事嘴角的笑意斂了去，“可方才貴府的衛姑娘已同寧羲郡主一同入園了。”

南韶華臉上的表情一僵。

衛夫人也愣住了，脫口道：“卿瑤已經進去了？”

她隨即意識到什么，臉色微沉。她本意是帶南韶華來見見世面，順便壓一壓卿瑤的風頭，卻沒想到她竟自行先來了，還是同寧羲郡主一起。

那管事是何等人精，立刻明白過來，眼前這位盛裝出席的姑娘，恐怕并非侯府的正經小姐，語氣更是淡了幾分：“回夫人，是的。

衛姑娘的身份不曾作假，即便未帶請柬，亦有名錄核對。這位小姐手持的帖子……好似是衛姑娘不小心落在府的……”

他面露為難，“按照規矩，未有請帖之人，小人實在不敢放行?！?/p>

周圍陸續有馬車停下，準備入園的賓客們見此情形，不免投來好奇與探究的目光。

那些目光像針尖一樣扎在衛夫人和南韶華身上。

南少華何曾受過這等質疑和屈辱，尤其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臉頰瞬間漲得通紅，又急又氣，拽著衛夫人的衣袖，低聲道：“姑母，這……”

衛夫人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強忍著怒火對管事道：“這是我娘家的侄女，隨我一同來的?！?/p>

管事態度恭敬，卻寸步不讓：“夫人見諒，若無正式請柬，小人實在不敢做主?！?/p>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兩人空空如也的雙手，委婉提醒道：“各府賀禮皆已登記造冊，不知貴府的……”

衛夫人這才驚覺，她光顧著打扮南韶華，竟完全忘了準備以侯府名義送的賀禮！

往年這些瑣事，都是衛卿瑤一手操辦，從未有過疏漏。

她早已習慣成自然，今日竟全然拋諸腦后了。

此刻被管家當眾問起，衛夫人頓時窘迫得無地自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

南韶華更是手足無措，她哪里知道京州城的規矩這么多，赴宴還要準備禮物？

只當跟著姑母來風光便是。

“賀禮……賀禮隨后便到。”衛夫人幾乎是咬著牙說出的這話，拉著南韶華在周圍若有若無的低笑聲和議論聲中，落荒而逃般先退到了一旁，派人火速回府取禮物。

而在不遠處一叢迎春花旁的涼亭里，衛卿瑤正悠閑地品著茶，與寧羲郡主低聲說笑，將門口那場鬧劇盡收眼底。

寧羲郡主用金絲牡丹團扇掩唇，低笑道：“你呀，可真夠壞的。

是不是一早算準了，她們會出丑？”

衛卿瑤指尖輕撫杯沿，眉眼彎彎，笑意卻未達眼底：“郡主說什么呢？表妹與母親行事，我又怎會知曉？

不過是……近日身體抱恙，一時疏忽忘記提醒她們，赴宴需備禮這等小事罷了?！?/p>

以往她將一切都打理得妥妥當當，換來的不過是理所應當的索取和變本加厲的忽視。

如今她稍稍撒手，這賢惠與懂事面具下的不堪與粗鄙，便暴露無遺。

看著衛夫人和南韶華在那里無地自容的模樣，衛卿瑤只覺得心中一陣快意。

這只不過是個開始而已。

衛卿瑤緩緩抿了一口清甜的果茶，好戲還在后頭呢！

寧羲見她這靈動又帶著點小得意的模樣，心中喜愛得緊，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瑩潤的臉頰，“瞧你這機靈勁兒，我怎么越看越喜歡呢？真不愧是我寧羲的姐妹?！?/p>

衛卿瑤被捏得口齒不清，笑著閃躲：“郡主快松手……瞧人瞧見了，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