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瀾城“靜界”高端瑜伽館。
林羽蹲在鏡墻前,手套指尖輕輕掠過地面。瓷磚冰涼,但那一小塊區(qū)域卻冷得異常,像結(jié)了層看不見的霜。死者保持著完美的“戰(zhàn)士三式”——右腿筆直撐地,身體前傾與地面平行,左腿向后伸展,雙臂向前延伸。
一個本該充滿力量感的體式。
如果忽略她已凝固的瞳孔,和脖頸上那道細(xì)得幾乎看不見的紫紅色勒痕的話。
“死亡時間大概在昨晚十一點到凌晨一點之間。”法醫(yī)老陳在旁邊記錄,“窒息特征明顯,但……沒有找到繩索或類似物品。勒痕邊緣光滑得不正常?!?/p>
林羽沒說話。他的視線固定在鏡墻上。
二十四塊方形鏡片組成的巨大鏡面,映出整個練習(xí)室的倒影。也包括那具靜止的身體。但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林哥?!敝种苄∮隃愡^來,聲音壓得很低,“你看鏡子里的她……”
林羽看出來了。
現(xiàn)實中的死者,臉上是瀕死的驚懼,嘴巴微張,眼球輕微外凸。這是窒息者的典型表情。
但每一塊鏡片里的她——都在微笑。
不是夸張的笑,而是嘴角恰到好處地上揚,眼瞼放松,甚至透出一種解脫般的寧靜。二十四個倒影,二十四個一模一樣的微笑,在冰冷鏡面中無聲綻放。
“拍照。”林羽站起身,膝蓋發(fā)出輕微的咯噠聲,“每個鏡面角度都要拍,重點記錄表情差異。”
“已經(jīng)安排了?!敝苄∮赀f過來一個透明證物袋,里面裝著最新款的智能手機,“死者叫蘇婉,二十八歲,這里的明星教練。手機沒密碼,鎖屏界面……”
她頓了一下。
林羽接過手機。鎖屏壁紙是蘇婉在陽光下的自拍照,但屏幕中央有一條未讀信息預(yù)覽,發(fā)送時間昨晚十點四十七分:
“還有三小時。你選好了嗎?是看著它發(fā)生,還是成為它?”
發(fā)送者是一串亂碼般的數(shù)字。
“技術(shù)科能追蹤嗎?”林羽問。
“已經(jīng)送回去解析了,但希望不大,可能是虛擬號碼?!敝苄∮昕戳搜酃P記本,“有個更怪的事。館內(nèi)監(jiān)控顯示,蘇婉是晚上九點獨自進來的,之后沒人進出過這個練習(xí)室。門是從里面反鎖的,我們到的時候也是破門而入?!?/p>
“密室?”
“絕對的密室?!敝苄∮挈c頭,“而且現(xiàn)場沒有任何掙扎打斗痕跡,就像……她自己擺好姿勢,然后安靜地死了。”
林羽重新環(huán)顧房間。木地板光潔如新,沒有拖拽痕跡。瑜伽墊整齊疊放在角落,香薰機還殘留著薰衣草的味道。一切都秩序井然,除了那面笑得詭異的鏡墻,和地上這具姿勢完美的尸體。
“林哥?!崩详愅蝗婚_口,他戴著手套,從死者緊握的右手心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東西,“她手里有東西?!?/p>
那是一小塊鏡子碎片。
邊緣不規(guī)則,大約指甲蓋大小,背面是泛黃的水銀涂層。碎片被擦得很干凈,在勘查燈的照射下,反射出一點刺眼的光斑。
“這不是瑜伽館鏡子上的。”老陳說,“材質(zhì)更舊,像是老式梳妝鏡的碎片。”
林羽用鑷子接過碎片,翻到背面。水銀涂層的邊緣,有一個極小的、模糊的標(biāo)記,像是某種印章的殘留。
“先收好。”他將碎片放入證物袋,轉(zhuǎn)向周小雨,“查她最近的所有行蹤、消費記錄、社交關(guān)系。特別是,有沒有購買或接觸過古董鏡子?!?/p>
“明白?!?/p>
勘查又持續(xù)了兩個小時。晨光透過高窗灑進來時,鏡墻上的微笑倒影終于淡去,仿佛只是光影的錯覺。但林羽知道不是。
離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面鏡墻。
恍惚間,二十四塊鏡片里的某個倒影——右下方那塊——似乎眨了下眼。
林羽定住。
鏡中的“蘇婉”仍然保持著微笑的體式,但那雙映出的眼睛,此刻正直勾勾地看著他,瞳孔深得像兩口井。
他向前一步。
鏡面恢復(fù)正常。倒影只是倒影。
“林哥?”周小雨在門口回頭。
“沒事?!绷钟鹄暇渚€,走出房間。走廊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投在身后光潔的地板上。
他掏出自己的手機,屏幕映出他疲倦的臉。
就在那一瞬間,屏幕里的“他”,嘴角似乎也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林羽猛地鎖屏。
手機在他掌心震動起來,屏幕亮起,是技術(shù)科的緊急來電。
“林羽,蘇婉手機的數(shù)據(jù)恢復(fù)了?!蓖碌穆曇魩е鴫阂值呐d奮,“她死前一周的搜索記錄……你最好親自來看看?!?/p>
“關(guān)鍵詞是什么?”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
“全是關(guān)于‘鏡子’。還有一條,是昨天下午四點十二分搜的——”
同事深吸一口氣,念出那句話:
“如何殺死七天前的自己?!?/p>
晨光徹底吞沒了走廊。林羽站在光影交界處,感覺后頸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
七點整,他的手機再次震動。新的通知彈出:
刑偵系統(tǒng)提示:城南古董市場發(fā)生第二起命案,死者身份確認(rèn),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同類鏡片碎片。請即刻前往。
林羽抬起頭。
走廊盡頭有一面裝飾鏡,鏡中的他正轉(zhuǎn)身離開。但鏡面邊緣,在光線折射的扭曲處,似乎還殘留著另一個模糊的影子——保持著一個前傾伸展的姿勢,靜靜地,微笑著,目送他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