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邪道勢力建立初步的、心照不宣的聯系,僅僅是楚焱龐大棋局的第一步。這步暗棋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攪動了渾水,但真正要捕到大魚,還需要更精妙、更堂皇的手段。他的目標,是那看似在渡難佛法下重新凝聚起來的新正道聯盟。堡壘,最易從內部攻破。
魔淵殿,核心密室。
此地并非議事大殿的宏偉肅殺,反而更像一間現代社會的戰略指揮中心與古代靜修室的結合體。四周墻壁由玄黑晶石鑄就,其上天然形成了無數細密繁復的紋路,此刻正有淡灰色的霧氣在紋路中緩緩流動,那是被陰煞老祖以陣法凝聚、并經由楚焱以天命魔典之力加持的**氣運靈絡**,模糊地映照著魔門勢力范圍內外的氣運流向。
密室中央,并非蒲團,而是一個巨大的沙盤。沙盤上山川河流、宗門城池纖毫畢現,正是以東域為核心的修真界微縮景觀。其中,代表新生正道聯盟的懸空山區域,散發著柔和卻堅韌的金光;代表魔門核心的魔淵區域,則是深邃的混沌之色;而一些中小宗門、散修聚集地、資源點,則閃爍著不同顏色和亮度的光點,代表著其立場、實力和氣運強弱。
楚焱站在沙盤前,身姿挺拔,目光如炬。幽蘭夫人靜立一旁,手中托著一枚不斷有數據流閃過的玉簡,如同最稱職的參謀長。陰煞老祖則盤坐在沙盤一角,雙手虛按,維持并微調著氣運靈絡的顯化。
“渡難以佛法立根基,講究眾生平等,慈悲渡化。這是他的大義,也是他最大的弱點。”楚焱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洞穿本質的力量,“他試圖建立一個摒除門戶之見、唯佛法是從的新秩序。但人心,豈是那般容易統一的?”
他伸出手指,點在沙盤上幾個閃爍著不同光澤的區域。
“看,青云門清虛子,化神巔峰,精于算計,宗門底蘊以丹陣著稱。他表面上臣服于渡難,無非是借佛門大旗保全自身,內心豈會甘愿將祖宗基業拱手融入那所謂的‘佛國’?”
手指移動,點向另一個區域,那里光芒略顯躁動。“烈陽宗炎霸,性情暴烈,雖宣布封山,但其門人弟子修煉的烈陽真火至剛至陽,與佛門溫和功法本就存在潛在沖突。如今蜷縮一隅,看著往日不如自己的勢力在渡難麾下似乎重獲新生,心中當真毫無怨懟?”
最后,他的手指落在了一片清冷如月輝的區域。“玉清苑靜慧師太,看似決絕封山,不問世事。但其宗門皆為女修,傳承清凈道法,對佛門教義未必全然認同,更多的是無奈下的自保。她們,是可能被爭取,至少是可以被安撫、使其保持中立的對象。”
幽蘭夫人適時接話,玉簡中流光閃爍:“根據內線回報以及情報分析,教主所言甚是。清虛子近日多次以整頓宗門為由,婉拒了渡難派遣‘佛法督導’入駐青云門的提議。炎霸雖未出山,但其宗門內部已有不滿封山政策、渴望重新獲取資源的聲音。至于玉清苑,她們封山前,曾秘密處理了一批主張與魔門死戰到底的激進長老,態度曖昧。”
楚焱嘴角微揚:“所以,渡難的‘平等’與‘統一’,恰恰為我們提供了‘分化’的最佳切入點。我們要做的,不是去強攻那金光閃閃的堡壘,而是要讓構成這堡壘的每一塊磚石,都生出自己的心思。”
他轉向幽蘭夫人,下達了一連串清晰而精準的指令:
“第一,對青云門,施行 **‘懷柔’與‘利誘’** 。”
“通過我們在商盟的隱秘渠道,向青云門控制的幾大坊市,**大幅度提高他們急需的幾種特定煉丹、煉器材料的供應量,并且以低于市場一成的價格出售。** 同時,散播消息,暗示魔門有意與青云門在某些‘非敏感’資源領域進行長期合作。我們要讓清虛子看到,不依附渡難,他青云門同樣可以獲取資源,甚至過得更好。讓他清晰地比較出,跟隨渡難所能得到的‘佛法庇護’與和魔門進行‘有限合作’所能得到的實際利益,孰輕孰重。”
“第二,對烈陽宗,施行 **‘激將’與‘挑唆’** 。”
“動用我們在散修和小型情報組織中的力量,**大肆宣揚烈陽宗封山是畏戰懦弱,嘲諷炎霸昔日威風不再,如今只能龜縮不出,眼睜睜看著昔日盟友(指那些投靠渡難的原正道小宗門)在佛光下‘重獲新生’。”** 尤其要重點宣傳那些投靠渡難的小宗門,如何從聯盟中獲得資源傾斜,如何‘朝氣蓬勃’。我們要點燃烈陽宗內部的屈辱感和不平衡感,讓那些主戰派的聲音壓過保守派,逼炎霸做出不理智的舉動,哪怕只是小規模的挑釁,也能在渡難精心維持的‘和諧’局面下撕開一道口子。”
“第三,對玉清苑,施行 **‘示好’與‘保障’** 。”
“以我的名義,向玉清苑山門發出一道正式的魔念傳訊。內容要客氣,**明確表示魔門尊重玉清苑封山自守的決定,承認其傳承的獨立性,并單方面承諾,魔門勢力絕不會主動侵犯玉清苑劃定的界限。** 同時,可以‘不經意’地透露,魔門已知曉并處理了那幾個曾對玉清苑弟子有過惡行的附庸勢力首領。我們要傳遞一個信息:魔門并非嗜殺成性,我們尊重選擇安寧的對手,并且,我們比渡難更能保障她們想要的‘清凈’。”
幽蘭夫人飛速記錄著,眼中異彩連連。教主此計,并非簡單的離間,而是針對不同勢力的核心訴求和性格弱點,量身定制的“陽謀”。懷柔青云門,是針對其“利”;激將烈陽宗,是針對其“名”;示好玉清苑,是針對其“安”。這三管齊下,幾乎囊括了這些勢力最根本的驅動力。
“此外,”楚焱目光再次投向沙盤上那些閃爍不定的、代表中小宗門和散修勢力的光點,“啟動‘星火計劃’。”
“遴選那些與青云門、烈陽宗等有舊怨,或資源被其侵占,或單純對渡難強勢整合感到不安的中小勢力。讓幽蘭你麾下的‘暗影’,以各種隱秘的方式與他們接觸。提供一些無關痛癢但能讓他們獲益的情報,或在他們遭遇‘不公’(比如被渡難麾下的核心勢力排擠)時,給予一些微不足道但恰到好處的援助。目標是**在他們心中種下一顆對新生聯盟不滿和懷疑的種子**,并讓他們隱約意識到,魔門,或許是另一個可以依靠,至少是可以利用的選擇。”
“我們要讓渡難整合的每一步,都遇到無形的阻力。讓他派去宣講佛法的僧人,發現下面的聽眾心思各異;讓他分配的資源,引來更多的爭吵;讓他發布的法旨,在執行時被打上折扣。”楚焱的聲音帶著一絲冷冽的笑意,“當‘平等’之下出現‘不公’,當‘慈悲’無法滿足所有人的‘**’,他那個建立在理想之上的聯盟,內部自然會生出裂痕。”
陰煞老祖此時插言,帶著贊嘆:“教主此策,以氣運觀之,便是我魔門氣運化作萬千無形觸手,不再強攻那金色氣運團,而是滲透其內部,引導其自身分化、對沖。妙哉!如此一來,彼之氣運雖看似凝聚,實則內耗不斷,難以真正壯大。”
楚焱頷首:“正是此理。渡難想用佛法渡化人心,我便用人性之復雜來回應他。佛法雖高,但人心更深。”
命令迅速被傳達下去。魔門這個龐大的戰爭機器,在楚焱的意志下,第一次將主要精力從正面戰場,轉向了更加隱秘、更加復雜的人心戰場。
數日之后,效果開始初步顯現。
青云門掌控的幾大坊市,原本因為聯盟崩潰和資源緊張而有些蕭條,突然涌入了大量平價的高品質材料,引得眾多散修和小宗門趨之若鶩。清虛子看著宗門賬面上迅速增長的靈石收入,以及門下弟子因為資源充足而提升的修煉熱情,再對比渡難那邊除了幾句佛法開示和空泛的聯盟庇護承諾外,并無太多實際資源支持,心中那桿天平,不由自主地開始傾斜。當魔門控制的商會“無意中”透露,愿意長期以優惠價格供應幾種只有魔門才大量出產的特殊礦產時,清虛子沉默了更久。
烈陽宗山門之內,宗主炎霸暴躁地一掌拍碎了眼前的玄鐵案幾。外面流傳的風言風語已經讓他火冒三丈,而宗門內幾位年輕氣盛的長老聯合上書,要求解除封山,外出“爭取資源”、“重振烈陽威名”,更是讓他騎虎難下。看著情報中那些投靠渡難的小宗門如何“風光”,再想想自己宗門如今的窘迫,一股邪火在他胸中燃燒。
玉清苑的護山光幕之外,靜慧師太收到了楚焱那道措辭嚴謹、甚至帶著一絲敬意的魔念傳訊。她沉默良久,吩咐弟子:“傳令下去,加強山門警戒,但……若無必要,不得主動挑釁魔門之人。”這道命令,與其說是戒備,不如說是一種默許的邊界劃分。魔門釋放的善意,她接收到了,這至少為玉清苑贏得了一段難得的、不受打擾的休養時間。
而在更廣闊的范圍內,一些中小宗門發現,他們偶爾能從某些“神秘渠道”獲得關于附近資源點或敵對勢力的“內部消息”;當他們被聯盟內的大宗門在資源分配上刁難時,總會“巧合”地出現一些意外,讓那些大宗門吃個小虧……一種微妙的感覺開始在這些勢力首領心中滋生:這個新聯盟,似乎也并不那么公平。而那個被描繪成萬惡之源的魔門,反而……有時候能帶來一些“好處”?
渡難端坐于懸空山新筑的“凈塵蓮臺”之上,他能感覺到聯盟氣運的凝聚,但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那金光之下,開始泛起的一絲絲難以察覺的灰色、赤色等雜色氣息。那是疑慮、是怨憤、是貪婪、是不平。
他宣了一聲佛號,清澈的眼眸中掠過一絲凝重。楚焱的反擊,比他預想的更快,也更……刁鉆。這不是力量的碰撞,而是人心的博弈。他面對的,是一個極其擅長利用人性弱點,將“分化”策略運用到極致的對手。
“楚焱……”渡難低聲自語,“你欲以人心之私,破我佛法之公。殊不知,人心雖雜,佛性本凈。這場較量,才剛剛開始。”
然而,他不得不承認,楚焱這“分而治之”的陽謀,已然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開始纏繞上新正道聯盟的四肢百骸。內部的裂痕,在看似團結的金光之下,正悄然滋生、蔓延。東域的未來,注定將在這種無聲的較量中,走向更加撲朔迷離的方向。而楚焱,則穩坐魔淵,如同最高明的棋手,落子無聲,卻已攪動天下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