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似水,風(fēng)雪霜濃。
蕭令舟進(jìn)宮了。
走前,他只對姜虞說了一句話:“阿虞,等我回來。”
一場蓄謀已久的宮變正悄無息進(jìn)行,然這一切,沒人能窺見半分。
今日是除夕,是萬家燈火、是闔家團(tuán)圓。
本該是喜慶的日子,凡五品以上官員及其家眷卻無一人有過節(jié)的喜色。
能敏銳嗅到要變天的永遠(yuǎn)是身處高位的這些人,他們很清楚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小皇帝點(diǎn)名五品以上官員進(jìn)宮,這是一場豪賭。
一場關(guān)于他們能否繼續(xù)高官厚祿、福澤后代的豪賭。
沒人能拒絕得了,也沒法拒絕。
一朝天子一朝臣,到命運(yùn)做抉擇的這一刻,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保持一樣的默契,又各懷心思。
到了乾清宮外,官員按照品階一一跪好,直到被傳召,方得以起身。
宮道上,禁衛(wèi)軍來回巡邏封鎖。
宮門在所有大臣進(jìn)宮后就已落鎖。
今夜注定會有一場血腥的廝殺和人命的犧牲。
宮道青磚縫里,不知何時滲進(jìn)了縷縷暗紅,混著霜露的濕氣,散發(fā)出若有似無血腥氣。
禁衛(wèi)軍腰間佩刀相撞,叮當(dāng)作響的清脆聲里,藏著劍刃刻意裹了絨布的沉悶?zāi)Σ痢?/p>
攝政王府棲月閣里,自蕭令舟離開,姜虞心中一直不安。
她單手扶腰走到窗邊,抬手將半開的窗完全打開。
一股刺冷寒風(fēng)瞬間撲面而來,直鉆人的肌膚。
院中月桂樹影被寒月拉得歪歪扭扭,枝椏間漏下的月光碎成滿地霜雪,映得姜虞眼底不安愈發(fā)濃重。
紅裳拿了大氅替她披上:“王妃,天冷,莫要受寒了。”
姜虞未施粉黛的臉被白色狐貍毛映的越發(fā)瑩潤白皙。
松挽的隨云髻中幾縷碎發(fā)被夜風(fēng)卷著貼在頸側(cè),與那瑩白肌膚形成了鮮明對比。
任紅裳替她系好大氅系帶,她在屋中掃視一圈,輕聲詢問:“畫春呢?”
“回王妃,畫春見您晚上都沒用多少飯,去廚房替您熬蓮子粥去了。”
望著窗外沉寂夜色,聽著不時傳來的鞭炮聲,姜虞垂下眸中幽暗一片。
她六個月的孕肚已明顯輪廓,腹間隆起將衣襟撐出柔和弧度,卻絲毫不顯臃腫,反倒添了幾分溫婉的孕態(tài)。
姜默今夜格外興奮,一直在屋里屋外來回蹦跶。
生怕它擾了姜虞清靜,紅裳想叫人將它帶回自己住的狗窩去。
還未開口,就見畫春端著粥步履匆急打簾進(jìn)屋:“王妃,不好了王妃!”
紅裳睇她一眼,語氣嗔道:“什么就不好了,在王妃身邊待一個月了,怎的一急就沒規(guī)沒矩的?”
畫春端著粥縮了縮脖子,對著姜虞行了一禮,很是焦急道:“王妃恕罪,奴婢是有很重要的事要稟報,這才一時失了體統(tǒng)。”
“何事?”姜虞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語氣疏淡問。
“剛剛奴婢回來路上遇到了南家來的人,說是、說是……”她面露悲愴神色,一口氣把話說完:“說是南夫人要不行了,想見您一面。”
腦中轟然炸開,姜虞如遭雷擊怔震在原地,臉色瞬間慘白。
“王妃——”
紅裳眼疾手快攙扶住她虛晃身子。
姜虞指尖死死攥著窗欞,指節(jié)泛白到幾乎嵌進(jìn)木頭紋路里。
腹中胎兒似察覺到母親的驚痛,輕輕踢了一下她的肚腹。
那微弱的觸感讓姜虞喉頭一哽,眼中漫上一層水霧。
待緩過來,她立馬吩咐:“快備馬車,我要去南家!”
“王妃,您月份這么大了,王爺又不在,要是有個好歹……”紅裳出言相勸。
“我沒事,我娘就快不行了,我得去見她,快,快去備馬車。”姜虞焦灼催促她。
她本就受了刺激,情緒不能再有較大波動,紅裳只好應(yīng)聲:“奴婢這就去!這就去!畫春,你照顧好王妃。”
“我知道了紅裳姐姐,你快些去吧。”
棲月閣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亂了一會兒,又很快有條不紊起來。
紅裳去叫人備馬車功夫,姜虞已穿戴好。
看到她要走,姜默纏著要跟她一起去。
“姜默乖,我很快回來,你就在屋里好好待著。”姜虞安撫它一句欲站起身,裙擺被它咬住。
“嗚嗚……”
姜默死死咬住她月白裙擺不放,琥珀色眼珠里滿是焦躁,喉嚨里發(fā)出低低嗚咽聲。
“聽話。”姜虞扯回自己裙擺,讓婢女拉住它,叮囑:“看好姜默,別讓它到處亂跑。”
“是,王妃。”
看了眼爪子不斷扒拉地面,想掙脫婢女束縛的姜默,姜虞抿著唇轉(zhuǎn)身離去。
出了暖閣,管事嬤嬤已將要保護(hù)她去南家的護(hù)衛(wèi)都召集了起來。
看到邊緣還站著兩名婢女,姜虞只帶了高個那個。
看到一行人浩蕩離開,那名被留下的婢女收回視線,確認(rèn)無人注意自己后,她暗自往花房而去。
攝政王府到南府需半刻鐘并一盞茶功夫。
路程不長,但姜虞覺得每一息都無比難熬。
馬車外無論什么聲音,落在她耳中都被無限放大,攪得她心神不安不寧。
今夜除夕,加上宵禁,街頭沒有一個人影,顯得空曠又冷寂。
馬車緩緩行駛在雪地上,發(fā)出清脆“咯吱”聲,每一下都似鞭炮般在姜虞心頭炸開。
一到南府,她在紅裳與畫春攙扶下下馬車,立刻心急如焚往雅竹院去。
“娘——”
踏入屋中,只有一盞半明半昧的燈亮著。
昏暗燈光映照下,房間顯得詭譎森然,連幔帳落在地上黑影都顯得有些張牙舞爪。
“王妃,房間里沒人。”紅裳里外查看了一遍回稟。
姜虞僵在原地,掩在袖子里的手收緊,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又酸又澀。
“去問。”
“是。”
紅裳一轉(zhuǎn)身,脖子就被匕首抵住。
看清對方容貌,她渾身血液凝住,眼神里滿是難以置信和憤怒:“你……”
畫春握緊匕首,語氣冷冽的完全變了一個人:“抱歉紅裳姐姐,我也是聽命行事。”
聽命行事?
紅裳瞳孔地震驟然意識到了什么,拔高音量提醒姜虞:“王妃,這是個圈套,快走!”
“走?你們能走到哪兒去?”畫春聲音漠然:“整個雅竹院都被包圍了,你們,還有你們帶來的那些人,一個都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