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雍然面上略含遲疑,她凝了語氣:“你還要靠你那勞什子清心丹熬下去嗎?”
她不是氣他隱瞞她,是氣他不愛惜自己身體。
誠然蕭令舟也知這一點。
撥開沖他著急吠叫的姜默,他抬手捧著姜虞生氣的小臉,與她額頭相抵。
霽月雋雅容色帶著溫然和緩道:“阿虞,非是我不愿治療,李大夫說了,只要開始施針,一個月內(nèi)每日都不能間斷。”
“費時費精力不說,我還得停下手中所有事務(wù)專心養(yǎng)病,眼下這多事之秋,我不能放任那么多事不管,你可明白?”
見她有所動容,他接著道:“我答應(yīng)你,等一切塵埃落定就配合李大夫治療,可好?”
“你總說等塵埃落定,可要等到何時才能真正的塵埃落定?”姜虞轉(zhuǎn)過身,聲音帶著壓抑的沉悶。
姜默察覺到女主人的低落情緒,不再對著蕭令舟吠叫,轉(zhuǎn)而用腦袋輕輕蹭著姜虞的手背,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嗚咽。
壞男主人,就知道惹女主人不高興,壞!
這個關(guān)頭它還添亂,蕭令舟沒好氣道:“你倒是會看臉色,這里用不著你,到一邊去。”
“你沖它兇什么?它都比你聽話,比你會討我歡心。”姜虞瞪他一眼,語帶嗔怪。
蕭令舟貼近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卿卿還生氣?”
“我才不氣!反正身體是某些人自個的,我氣自己又沒好處。”
說著姜虞無視他起身,走到置銅盆的盥架前清洗自己的手,姜默屁顛顛跟在她身后轉(zhuǎn)。
姜虞洗完手,掃了眼遞到跟前的手帕,擦完又丟回蕭令舟懷里,姝柔容色帶著幾分散漫開口:“我要休息了,今夜你就在榻上睡,別又?jǐn)_我好眠。”
蕭令舟看出來了,這是還在和他慪氣呢。
握著帕子,他望著姜虞背影無奈的淺笑了下,清矜眉眼透著無限包容道:“我替卿卿更衣。”
怕自己頭疼發(fā)作擾姜虞睡覺,蕭令舟這晚果真聽話的到榻上去睡了。
賭氣到了翌日,他好一通獻殷勤,外加軟語輕哄都不管用。
最后只能無可奈何聽姜虞的話,將手頭事務(wù)交由謝驚瀾和幾名心腹大臣全權(quán)處理,自己則卸下重?fù)?dān)在府中治頭疾。
李大夫當(dāng)初說他體內(nèi)毒雖解,逢月圓之時還是會受其影響,不時頭疼。
先前癥狀尚輕,他未放在心上。
從踏闕行宮回來后,他神思緊繃,忙于應(yīng)對小皇帝和趙太后,過度的費心神轉(zhuǎn)而加重了頭疾之癥。
姜虞懷孕快六個月了,情緒不宜憂思,怕她知道擔(dān)心,他才有所隱瞞,不想還是被她知道了。
年關(guān)將至,表面繁華熱鬧的京城暗地里暗潮洶涌,每日的朝堂如被鉛云壓著,沉凝如墨。
蕭令舟治頭疾時日里,不知從哪兒跳出一名叫游方的道士。
滿口宣稱紫微星黯淡無光、旁有孛星侵犯,欲篡天位。
這話不脛而走,很快傳開。
小皇帝知曉后,讓人將他請至朝堂問話。
他絲毫不懼當(dāng)著文武百官面故弄玄虛一番,指著攝政王府方位,說那就是孛星所處之處。
一時間,滿朝嘩然。
誰人不知攝政王獨攬朝政大權(quán)不是一兩日了,與小皇帝關(guān)系已到勢如破竹程度,這京城,遲早會迎來一場腥風(fēng)血雨。
這是滿朝文武都心照不宣的事,可卻無一人敢直言攝政王會謀朝篡位。
一經(jīng)游方道人開了這道口子,彈劾蕭令舟的折子又一封接一封上奏。
無一例外都是在勸小皇帝收攝政王手中攝政職權(quán),防范于未然。
小皇帝明面上不予理會,反為蕭令舟說好話。
進言大臣激憤表示攝政王狼子野心,若不收其權(quán),奪其兵,社稷難安。
小皇帝不納諫,進言大臣就以死相逼。
一開始小皇帝冠冕堂皇說攝政王這些年殫精竭慮輔佐朝政,平定叛亂、安撫流民勞苦功高,不愿收權(quán)。
一連五日,早朝上有三名大臣因死諫撞柱而亡,小皇帝仍未有半點松口。
他看似維護蕭令舟這個攝政王,實際上在不斷激化朝臣對蕭令舟的怨懟,間接將蕭令舟架到火上烤。
甚至為了添一把火,他直接下令將游方道人拉下去處決了。
由于游方道人進宮前早將“孛星欲逆主”的謠言散播出去。
小皇帝將其砍了,明顯就是在告訴世人,他畏懼?jǐn)z政王的權(quán)勢,想要借此息事寧人。
這一下引起了“忠君愛國”讀書人的群情激憤。
這群寒窗苦讀十余年的讀書人。
全然不知自己被上位者當(dāng)做攪動朝局的棋子。
捧著圣賢書里“忠君愛國”信條聚在國子監(jiān)槐樹下,攥緊拳頭怒斥“孛星逆主,權(quán)臣亂政”。
尤還不夠,在領(lǐng)頭幾人帶領(lǐng)下,這群人將墨跡未干的檄文在人群中傳閱,字里行間都是對攝政王的聲討。
更有激進者提著燈籠,在京城街巷張貼“清君側(cè),誅佞臣”的標(biāo)語。
大人物打架,小人物遭殃,京兆尹對此毫無辦法。
不處置鬧事的讀書人,攝政王那兒沒法交代。
處置了,讀書人會鬧的更兇。
就在他頭疼無比時,一封關(guān)于游方道人乃是江湖騙子、以及帶頭鬧事幾人被人收買的密信和證據(jù)被送到他手上。
有了證據(jù),他馬不停蹄下令抓人。
這幾日的長明街,隨處可見抓人的士兵,鬧的人心惶惶。
姜虞乘坐的馬車從街上路過,正好看到士兵在追一名沖進人群的讀書人。
“王妃,別看了,小心驚著腹中小世子和小郡主。”是畫春的聲音。
天氣嚴(yán)寒,柳憐夢近來纏綿病榻,咳疾越發(fā)嚴(yán)重了。
姜虞身子不便,只每隔幾日才去南家看望她一次,每次去都會帶上畫春。
畫春不僅人機靈,察言觀色的本事也是爐火純青,姜虞只要略一抬手,她就知要做什么。
幾日緊張風(fēng)聲過去,事關(guān)攝政王“孛星逆主”的謠言漸漸散了。
臨近年關(guān),所有人都沉浸在除歲的歡聲笑語里。
攝政王府棲月閣內(nèi),下人井然有序做著自己的事。
暖閣里,姜虞倚靠在蕭令舟懷中,看到黑子馬上連成五子了,放下手中白棋,不滿嘟囔:“不下了不下了。”
真是的,下圍棋她下不過蕭令舟,居然連最拿手的五子棋都次次敗給他。
一點兒意思都沒有。
蕭令舟正想安慰她兩句,護衛(wèi)來稟:“王爺,乾清宮走水了!皇上重傷昏迷前,急召您與五品以上官員進宮。”
蕭令舟眸色晦暗下來,冷白勻長的手將黑棋攥牢在手里。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