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diǎn)十分,陸明軒依舊僵坐在一片狼藉的公寓客廳里,陽光斜照進(jìn)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卻照不進(jìn)他眼底的晦暗。沈清辰離開時那冰冷疏離的眼神,像一把冰錐,反復(fù)鑿擊著他混亂的神經(jīng)。他面前的煙灰缸里已經(jīng)堆滿了煙蒂,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嗆人的煙味。
“老地方”。他確實收到了信息,蘇晚的。但他沒有去。
不是不想去徹底做個了斷,而是在那個時間點(diǎn),在那個沈清辰帶著絕望和質(zhì)問離開的清晨之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法邁出那一步。他無法想象,在那種情況下,再去見蘇晚,哪怕是為了劃清界限,對沈清辰而言意味著什么。那無異于在她鮮血淋漓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手機(jī)就在這時突兀地響起,屏幕上跳動著“周敘”的名字。
陸明軒蹙眉,他和周敘僅限于畫廊開幕那次算不上愉快的照面,私下并無交集。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劃開了接聽鍵,聲音帶著一夜未眠的沙啞和戒備:“喂?”
“陸先生,冒昧打擾。”周敘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依舊是那副溫和儒雅的語調(diào),但似乎比平時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我長話短說。大約半小時前,我在西山公園附近采風(fēng),偶然看到了沈小姐。”
陸明軒的心猛地一提,身體瞬間坐直:“她怎么樣?”語氣里的急切泄露了他此刻的焦灼。
周敘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她一個人坐在長椅上,看起來……狀態(tài)很不好。臉色蒼白,神情有些恍惚,我在不遠(yuǎn)處觀察了她一會兒,她似乎一直盯著手機(jī),好像在等什么人的電話或者信息……但最終,好像并沒有等到。”
周敘的話語像一根根針,精準(zhǔn)地刺入陸明軒的心臟。他能想象出那個畫面——她獨(dú)自一人,在約定的時間點(diǎn),等待著永遠(yuǎn)不會響起的、來自他的解釋或挽留。而那場他并未赴約的會面,此刻卻成了橫亙在他們之間、無法辯駁的罪證。
“我本來想上前打個招呼,但覺得可能不太合適。”周敘繼續(xù)說道,“考慮到她之前似乎情緒不太對勁,我有些擔(dān)心。我記得你是她男朋友,所以冒昧聯(lián)系你,只是想告知你一聲。如果……如果你們之間有什么誤會,或許……”
后面的話周敘沒有明說,但意思已經(jīng)很清楚。他作為一個旁觀者,看到了沈清辰的異常,出于善意(或許也夾雜著一絲別的什么),通知了她的“男朋友”。
“我知道了。”陸明軒打斷他,聲音低沉得可怕,“謝謝你,周先生。”
掛斷電話,陸明軒猛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巨大的懊悔和恐慌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他以為不去見蘇晚就能避免傷害,卻沒想到他的沉默和缺席,本身就成了最鋒利的一把刀,將沈清辰一個人推向了更深的絕望。
他必須找到她!立刻!馬上!
他抓起車鑰匙和手機(jī),沖出了公寓門。
與此同時,“老地方”是她們大學(xué)時常去的一家云南菜館,裝修頗具民族風(fēng)情,空氣中常年彌漫著酸辣鮮香的熟悉味道。沈清辰到的時候,林薇薇已經(jīng)點(diǎn)好了菜,正興奮地對著滿桌的菌菇和汽鍋雞拍照。
“辰辰!這里!”林薇薇看到她,立刻放下手機(jī),張開雙臂撲過來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熟悉的熱情和活力,像一道暖流,暫時驅(qū)散了沈清辰周身的寒意。
“薇薇,歡迎回來。”沈清辰回抱住她,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自然。
然而,林薇薇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她松開沈清辰,捧著她的臉,仔細(xì)端詳,眉頭漸漸皺起:“你怎么了?臉色這么差?眼睛也有點(diǎn)腫……哭了?是不是我表哥欺負(fù)你了?!”
沈清辰垂下眼睫,避開她探究的目光,拉著她在卡座里坐下:“沒有,就是昨晚沒睡好。快讓我看看你都帶了什么好東西回來。”
她試圖轉(zhuǎn)移話題,但林薇薇顯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按住沈清辰要去拿禮物的手,表情嚴(yán)肅起來:“辰辰,你別騙我。我們認(rèn)識多少年了?你這樣子,絕對有事!是不是因為蘇晚姐?”
沈清辰拿著筷子的手微微一僵,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沒能忍住滿腹的委屈和酸楚。在這個唯一知根知底的好友面前,她一直強(qiáng)撐的堅強(qiáng)外殼出現(xiàn)了裂痕。
她深吸一口氣,將昨晚屋頂餐廳的偶遇,那條如同導(dǎo)火索般的信息,以及后來那場激烈的爭吵和陸明軒最終沉默的“默認(rèn)”,簡單地、盡量平靜地敘述了一遍。她沒有提日記的事,那是她獨(dú)自保守的、關(guān)于他過往深情的秘密,此刻說出來,只會讓現(xiàn)狀顯得更加諷刺和難堪。
林薇薇聽著,臉色越來越沉,最后氣得差點(diǎn)拍桌子:“陸明軒他腦子進(jìn)水了吧?!他都跟你在一起了,還跟蘇晚扯不清?!還‘老地方’?‘當(dāng)面談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額,話說你們什么時候在一起的?”
她的反應(yīng)比沈清辰預(yù)想的還要激烈,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維護(hù)和憤慨,這一點(diǎn)也不意外,林薇薇成為了她的最佳盟友。這讓沈清辰冰冷的心,感受到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暖意。
“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沈清辰搖了搖頭,聲音帶著疲憊,“或許……他們之間,確實有我沒法介入、也無法理解的過去吧。”這種認(rèn)知讓她感到深深的無力。
“狗屁過去!”林薇薇啐了一口,“我跟你說了,他們當(dāng)年就沒正式在一起過!是蘇晚姐自己一頭熱,家里人也樂見其成,但我表哥那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真喜歡,早就行動了,還會拖拖拉拉等到現(xiàn)在?我看就是蘇晚姐看你現(xiàn)在跟我表哥好了,心里不平衡,故意搞事情!”
林薇薇的分析帶著她一貫的直白和護(hù)短,雖然可能不夠客觀,卻奇異地安撫了沈清辰部分混亂的思緒。
“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沈清辰用筷子無意識地戳著碗里的米線,“他選擇瞞著我,選擇去赴約,這是事實。”
這才是最傷人的部分。他的不坦誠,他的行動。
林薇薇看著好友黯然神傷的樣子,心疼得不行。她湊近些,壓低聲音:“那你打算怎么辦?就這么算了?”她記得沈清辰在電話里說的“就我們兩個吃”,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沈清辰?jīng)]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杯中浮沉的茶葉。算了?這兩個字說出來容易,可心口的抽痛卻無比真實。
林薇薇也恰到其處的不提陸明軒只是一個勁的給沈清辰夾菜。
晚餐在一種復(fù)雜難言的情緒中結(jié)束。與林薇薇告別后,沈清辰獨(dú)自站在夜晚的街頭,看著川流不息的車燈,感覺自己像個無處可去的流浪者。
回那個“家”嗎?
她拿出手機(jī),屏幕干凈,依舊沒有任何來自陸明軒的消息。
他甚至連一句解釋,或者說,連一句詢問她在哪里的消息,都沒有。
這種徹底的、冰冷的沉默,比爭吵更讓人心寒。
她深吸了一口微涼的夜風(fēng),最終,撥通了另一個電話。
“喂,阿姨,是我,清辰。我想問一下,社區(qū)那個暗房……今晚還能借用嗎?……對,可能晚一點(diǎn),我想通宵沖洗一些膠片。”
她需要沉浸到那片純粹的、只有光影和化學(xué)藥劑的世界里去。只有在那里,她才能暫時忘記這剪不斷、理還亂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