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深藍色的飛鳥齒輪徽標,像一把鑰匙,在沈清辰塵封的記憶里撬開了一道縫隙。一些模糊的片段閃現——她似乎確實在高中時代,偶爾會在這家模型店附近看到他,有時是獨自一人提著小小的袋子走出來,有時只是靠在店外的墻邊,看著街景,神情是她當時讀不懂的、介于專注與放空之間的狀態。
原來,他們青春的交集,遠比她以為的、那場匿名的單向注視要多得多。只是她的目光太過怯懦,只敢停留在遙遠的、安全的距離,而從未想過,在她看不見的角落,他們的軌跡曾如此接近。
“姑娘,對這個感興趣?”柜臺后的老爺爺抬起頭,推了推老花鏡,和藹地問道。
沈清辰回過神,指著玻璃柜下的那個徽標,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爺爺,這個標志……是您店里的嗎?”
老爺爺瞇著眼看了看,笑了起來,眼角的皺紋堆疊在一起:“是啊,好些年前的了。那時候店里搞活動,買特定系列的模型或者累計消費到一定額度,會送一個這樣的金屬徽章,可以別在衣服上。現在早沒啦,都是老黃歷嘍。”
徽章……別在衣服上……
所以,陸明軒校服外套上的印記,很可能就是這個徽章留下的!他一定是這家店的常客,甚至可能是那批特定模型的愛好者。
“那……您還記得,大概七八年前,經常來店里的一個男生嗎?個子很高,長得挺好看,話不多……”沈清辰描述著,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好像……特別喜歡機甲類的模型。”
老爺爺努力回憶著,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哦……你說的是不是那個……姓陸的小子?”
沈清辰的心臟猛地一跳,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對!他叫陸明軒!您還記得他?”
“有點印象,有點印象。”老爺爺點著頭,慢悠悠地說,“那孩子是挺特別的,不像別的男孩子來店里咋咋呼呼,他每次都安安靜靜的,一個人能看很久。對模型是真愛,也懂行。后來好像還參加過一次我們辦的小型素組比賽,拿了個不錯的名次呢。”
老爺爺的話像一塊塊拼圖,逐漸拼湊出一個更加立體、更加真實的、她所不了解的陸明軒。他不是只有“風云人物”的光環,他有著如此具體而執著的愛好,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安靜地燃燒著他的熱情。
“他……后來還常來嗎?”沈清辰忍不住追問。
“高中畢業后好像就來得少了。上大學了嘛,忙了。偶爾回來過幾次,也是匆匆買了東西就走。唉,時間過得真快啊……”老爺爺感慨著,目光重新回到報紙上。
沈清辰站在原地,心潮澎湃。她知道了徽標的來歷,知道了他是這里的常客,甚至知道他參加過比賽。可這些信息,反而讓那個核心的謎團——他為什么要拍下她的照片——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難道僅僅是因為,那天在籃球賽的看臺上,他偶然看到了一個同樣安靜看書的女生,覺得畫面很美,就隨手拍了下來?這個理由,似乎說得通,卻又顯得過于單薄,無法支撐起他將照片珍藏七年、甚至在她出現后一系列復雜行為的重量。
她在店里又停留了一會兒,買了兩瓶現在已經很少見的、那個年代常用的模型膠水,算是作為打擾的感謝和對這段記憶的某種儀式性收藏。
下午,陽光變得溫和。沈清辰按照約定,在學校附近的一個街心公園等他。她坐在長椅上,看著不遠處嬉鬧的孩童和散步的老人,心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一輛熟悉的黑色越野車平穩地停在不遠處。車門打開,陸明軒走了下來。他換了身衣服,簡單的白色襯衫和卡其色長褲,身姿挺拔,在午后斑駁的光影里,顯得格外清俊。
他朝她走來,步伐沉穩。沈清辰站起身,看著他越來越近,心臟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在她面前站定,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像是確認她的狀態,然后才低聲問:“怎么樣?”
沈清辰深吸一口氣,從包里拿出那兩瓶模型膠水,遞到他面前:“給你。路過那家模型店,看到這個,想起你好像用得著。”
陸明軒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膠水上,明顯愣了一下。他抬眼看她,眼神里充滿了驚訝和探究。他接過膠水,指尖不經意地觸碰到她的,兩人都像是被微弱的電流擊中,動作同時一頓。
“那家店……還在?”他的聲音有些微啞。
“嗯,還在。”沈清辰看著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我跟店主爺爺聊了幾句。他說,記得你。”
陸明軒握著膠水的手指微微收緊,眸色深沉地看著她,沒有說話,像是在等待她的下文。
沈清辰鼓起勇氣,迎著他的目光,繼續說道:“他還說,你以前經常去,很安靜,很懂行,還……拿過模型比賽的獎。”
她每說一句,就感覺陸明軒的眼神深邃一分。他沒有否認,也沒有打斷,只是靜靜地聽著,仿佛在透過她的話語,回望著那段遙遠的、只屬于他一個人的青春歲月。
“我還看到了一個徽標,”沈清辰終于說到了最關鍵的部分,她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藍色的,飛鳥和齒輪。爺爺說,是以前店里的活動徽章。”
她看到,在聽到“徽章”兩個字時,陸明軒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他垂眸,看著手中那兩瓶承載著過往的膠水,喉結輕輕滾動。
空氣仿佛凝固了。公園里的喧鬧似乎都遠去,只剩下兩人之間無聲流淌的、沉重而洶涌的暗流。
他在回憶什么?是在回憶那些獨自沉浸在模型世界里的安靜午后?還是在回憶……那張照片定格瞬間的前因后果?
沈清辰沒有催促,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個耐心的考古學家,等待著塵封的文物自己訴說故事。
許久,陸明軒才緩緩抬起頭,目光重新落在她臉上。那里面沒有了驚訝,沒有了探究,只剩下一種沉淀了許久的、復雜難言的情緒。
他看著她,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穿越了漫長時光的沙啞:
“那張照片……”
他頓了頓,仿佛接下來的話語有千鈞之重。
“就是在我去那家店,拿到了那個徽章之后……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