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軒那句“總有些東西,是時光帶不走的”,像一枚溫柔的水雷,在沈清辰的心海深處炸開,沒有驚濤駭浪,卻讓整個海底的地形悄然改變。
那一晚,她依舊沒有睡好,但不再是輾轉反側的恐慌與混亂,而是一種浸泡在溫熱酸澀情緒里的、清醒的沉思。她反復回味著他做飯時的背影,他站在窗前的孤寂,以及他說話時,眼中那不容錯辨的、沉淀了歲月的認真。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猜測只會滋生更多的誤會和痛苦。
他給了她直面真相的權利,也給了她足夠的時間緩沖。現在,是她該鼓起勇氣的時候了。
第二天,她起得比平時更早。當她走出房間時,陸明軒果然已經在廚房忙碌。晨光中,他穿著灰色的家居服,身形挺拔,正專注地盯著平底鍋里滋滋作響的雞蛋,側臉線條在氤氳的熱氣中顯得有些柔和。
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訝異,隨即恢復了平靜:“早。”
“早。”沈清辰走過去,站在流理臺另一邊,看著他動作還有些生疏,但明顯比第一次嫻熟多了的煎蛋動作,輕聲開口,“需要幫忙嗎?”
陸明軒的動作微微一頓,抬眼看她。她的目光不再躲閃,雖然仍帶著一絲緊張,但更多的是某種下定決心的平靜。
“不用。”他拒絕,但語氣并不生硬,甚至帶著點……受用?“快好了。”
沈清辰沒有再堅持,她拿出杯子,給自己和他各沖了一杯咖啡。濃郁的香氣彌漫開來,與煎蛋的香氣混合,構成一個無比真實的、充滿生活氣息的清晨。
兩人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一起準備了這頓早餐。沒有過多的言語,卻有一種奇異的默契在流淌。
餐桌上,沈清辰安靜地吃著陸明軒煎的蛋(邊緣依舊有點焦,但整體進步巨大),心里醞釀著勇氣。
“今天,”她放下勺子,抬起頭,目光直視著陸明軒,“我不去圖書館了。”
她今天不等他問出“今天有什么安排”,自己就提前報備行程了。
陸明軒拿著杯子的手幾不可察地緊了緊,他看向她,眼神詢問。
沈清辰感到自己的臉頰在發熱,但她強迫自己迎著他的目光,聲音清晰而穩定:“我……我想去我們高中學校附近走走。很久沒回去了,想看看變化大不大。”
她說完,心臟在胸腔里咚咚直跳。這是一個試探,一個信號。她在告訴他,她準備去觸碰那個他們共同的、塵封的過去了。
陸明軒深邃的眼眸凝視著她,像是要透過她的眼睛,看進她靈魂深處。他沒有立刻回答,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沈清辰幾乎要在他專注的注視下敗下陣來,想要移開視線。
就在她即將退縮的前一秒,陸明軒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好。”
只是一個簡單的字,卻像是一道赦令,讓沈清辰緊繃的神經瞬間松弛了些許。
“我上午有個走不開的會,”他放下咖啡杯,目光依舊沒有離開她,“下午……如果我結束得早,可以去接你。”
他沒有說要陪她去,而是用了“接”。他尊重她想要獨自探尋的意愿,但又明確地表達了,他不會讓她一個人面對太久。
這是一種恰到好處的體貼,也是一種不動聲色的宣告——他會在她身邊。
沈清辰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酸軟軟。她點了點頭:“好。”
上午,沈清辰獨自一人回到了闊別多年的高中母校附近。街道拓寬了,兩旁的小店換了一批又一批,但整體的格局還在。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撲面而來,帶著時光流逝的淡淡悵惘。
“嗯,是熟悉的味道,是熟悉的配方。”她閉上眼,吸了吸鼻子,語氣輕快。
她沒有進學校,只是沿著記憶中的路線慢慢走著。路過那家早已關門的租書店舊址,走過曾經最喜歡光顧的奶茶店(現在變成了一家連鎖咖啡),最后,她停在了學校側門對面的一家……模型店前。
這家模型店居然還在!
店面比記憶中更小,更舊,招牌也褪了色,但它還頑強地存在著。沈清辰的心跳驟然加速,她想起陸明軒房間里那些珍藏的手辦,想起高中時那個蹲在樹蔭下粘合模型的少年側影。
她推開有些沉重的玻璃門,走了進去。店里光線偏暗,空氣中彌漫著塑料、油漆和舊紙張混合的特殊氣味。貨架上密密麻麻擺滿了各種模型盒子,從機甲到艦船,琳瑯滿目。
店主人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爺爺,正戴著老花鏡在柜臺后看報紙。
沈清辰環顧四周,一種奇異的感覺攫住了她。她走到擺放工具和輔料的柜臺前,目光一一掃過那些瓶瓶罐罐的模型膠水、油漆、鑷子……
然后,她的視線定格在柜臺玻璃下面,壓著的一張有些年頭的、泛黃的硬紙卡上。紙卡上面印著幾個徽標,似乎是這家店曾經舉辦過的模型比賽,或者是某個老牌模型廠商的標識。
其中一個徽標,是一個深藍色的、抽象的飛鳥與齒輪組合的圖案。
沈清辰的呼吸驟然停止。
這個圖案……這個顏色和輪廓……
她顫抖著手,從口袋里拿出手機,點開那張翻拍的照片,放大,再放大,聚焦在那個模糊的校服外套印記上——
雖然模糊,但那深色的、飛鳥與齒輪組合的輪廓,與眼前玻璃柜下壓著的這個徽標,高度吻合!
原來……那個印記,不是什么社團標志,也不是品牌Logo,而是……這家模型店的會員標識,或者某個特定系列模型的紀念標志?
陸明軒的那件校服外套,是因為經常來這里,所以才會在不經意間,留下了這個店的印記?而那張照片,正是在他來這里買東西或參加活動后,在籃球賽間隙拍下的?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仿佛串成了一條隱約的線。
她好像,觸摸到了真相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