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回到鄉下,吃過晚飯,我溜達到巷口。
西北秋末的傍晚已經帶了寒意,白天剛下了點小雨,土路還有點濕濘,空氣里一股清冷的泥土味兒。
楊小南和馬小寧倆人插著兜,正在那兒諞著閑話等我。
一照面,還沒說上兩句,這倆就迫不及待地問我:“咋樣咧?和那女子有進展么?”
我嘆了口氣,在路邊大石頭上蹭了蹭腳底的泥,“問咧,人家有喜歡滴人。”
楊小南一聽就樂了,“我就說么!這女子不可能么人追,那你……”
“你知道個球!”馬小寧打斷他,轉頭盯著我,“那她喜歡誰你知道不?表白咧嗎?”
“么表白,喜歡誰我問咧,不給我說。”我悶聲道。
“么表白就有機會!”馬小寧來了精神,“不是,你還是個同桌么,她和哪個男生耍滴好你不知道?”
我愣了下,仔細回想,阿雪好像確實不怎么跟男生打交道,平時課間不是和女生說話,就是和我閑聊。
“她……在班上好像么跟哪個男生耍滴好。”我遲疑著又補了句:“別滴班……我就不清楚咧。”
“走!”馬小寧突然拽了我一把。
“干啥?”
“我開電腦,看一下她空間有啥情況。”
我一聽,心里那點死灰好像又冒起了火,趕緊和楊小南一起跟了上去。
進屋前,我們仨在門外臺子上磨了好一陣鞋底,生怕把他家亮堂的瓷磚地踩出泥印子。
等著電腦開機時,楊小南壞笑著說:“要是真找著咧,下周五我倆回來滴時候,先到你學校找你,我們一起堵那個慫娃。”
馬小寧也嘿嘿笑著幫腔:“行么,到時候給這娃上一課。”
電腦總算開了,他打開QQ,我輸入賬號和密碼,他登了上去,在我的指引下找到阿雪,點開空間。
我們仨立刻湊上去,開始在留言板和她說說的字里行間找蛛絲馬跡。
正找得專心,屏幕右下角的QQ圖標突然閃了起來,是阿雪的消息:
“在嗎?”
馬小寧跟沒看見似的,鼠標繼續滾動,音響里偶爾傳出一聲系統的咳嗽提示聲。
可翻來找去,阿雪的留言板上大半都是我留的“踩踩”,剩下的也都是些女生的貼心話。
說說的評論區更是干干凈凈,不見有哪個男生有出格的留言。
馬小寧有點泄氣,退回到桌面上。
我那只QQ寵物正在桌面上活蹦亂跳,他鼠標移過去一看,寵物心情值、清潔值、饑餓值那些條條,居然都是快滿的。
“你啥時候開滴粉鉆?”他扭過頭,驚訝地問我。
“不知道么,”我老實回答:“我都么管過它。”
這話不假,每次去網吧或者在阿雪家玩的時候,我都是掛上了QQ就直奔DOTA,哪顧得上這小家伙。
馬小寧沒吭聲,直接點進寵物社區。這一進去,他就傻眼了,我的寵物家園不僅裝飾溫馨豪華,還和阿雪那個扎蝴蝶結的寵物閨女結婚了。
他猛地轉過來,“這女子喜歡滴總不是你吧?”
“不能吧……”我喉嚨發干,心跳得咚咚響,不敢相信。
“這還看不出來?”馬小寧指著屏幕,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都和你寵物結婚咧,留言板也就光你一個男生,每次一上QQ就給你發消息,不是你還能是誰?”
楊小南也急得直拍大腿,“就是么!哎……我都看出來咧。”
“那是……那是我倆平時關系就好著捏,同桌么……”我試圖辯解,聲音卻越來越虛。
“那他咋不跟別滴男生關系好?偏偏就跟你?”馬小寧白了我一眼,嘆了口氣,“哎……我看你是個瓜慫么。”
我接過鼠標,想著該給阿雪回個什么,可對著空白的輸入框,手指擱在鍵盤上半天,卻敲不出一個字,最后只能慌亂地退出QQ。
我們仨出了門,這倆家伙又開始一左一右地攛掇我表白,這次比以往都來勁。
在好一陣拉扯后,最后總算達成了一個在我看來已經足夠大膽的計劃:等到平安夜那天,我先給阿雪送賀卡和平安果探探路,如果她收了,第二天就把表白情書給她。
這已經是我磨破嘴皮子、一再求穩后的結果了。他倆恨不得讓我下周就去跟阿雪當面說。
夜里,我躺在炕上,聽著窗外呼呼的風聲,開始細細地回想和阿雪之間的點點滴滴。
那些原本理不清的頭緒,在此刻的安靜里,竟一點點清晰了,原來屬于我們的光景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攢了這么多。
我突然沒憋住傻笑出來,又趕緊翻個身裝著咳嗽兩聲,然后繼續在回憶和憧憬中不知不覺睡著……
日子又回到上學的軌道,不緊不慢地往前淌。
我開始偷偷掐算平安夜的日子,在上課時也翻看起了從前不屑一顧的言情小說。
還從各種犄角旮旯搜集漂亮情話,工工整整地抄寫在DOTA攻略本上,然后偷偷練習文筆,練習寫情書。
這些,自然都得背著阿雪,除了言情小說有次沒注意被她沒收了。
我們表面上還和從前一樣,說笑打鬧,討論題目,互相關心。
只是自從心里揣上那個“可能”之后,我不知不覺就和班里其他女生疏遠了些。
眼睛也變得像裝上雷達,上課、課間、做操、放學……目光總會有意無意地掃過她身邊,警惕著每一個可能和她走得近的男生,生怕那個“萬一”跳出來,把我這點剛冒頭的念頭給掐了。
有天放學,我倆在校門口分開,各走一邊。
我走出幾步,卻鬼使神差地停下,轉身,然后在熙攘的人流里,遠遠跟在了她身后。
看著她背著書包的背影,馬尾辮隨著步子晃啊晃,穿過煙霧繚繞地燒烤攤,繞過突突作響的摩托車,甚至在理發店門口因為放著周傳雄的《青花》而停下腳步,安靜聽完,才繼續往前走。
直到那身影安全地拐進小區大門,我心里才一松,繞上一個大圈,慢悠悠地晃回家。
有了頭一回,就有第二回。后來,這竟成了我每天放學后雷打不動的習慣。
在那段不遠不近的路上,我的腦子從來沒閑過。
各種英雄救美的戲碼輪番上演:一會兒幻想著有個小混混攔她去路,我立刻從天而降,三拳兩腳把他打跑;
一會兒想象樓上有個花盆墜落,我飛身撲過去護住她;
要么就是她沒留意沖來的汽車,我在千鈞一發之際,一把將她拽回來……
媽的,可惜。眼巴巴跟了大半個月,啥也沒遇上。
倒是我自己,有一回光顧著盯她的背影出神,“哐當”一下,被斜里沖出的自行車結結實實刮了肩膀,疼得我齜牙咧嘴,那狗日的還回頭瞪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