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迫感。

越往深處，那種源自億萬頃海水的、無孔不入的壓迫感就越是清晰。舷窗之外，是永恒的、粘稠的墨色，仿佛整個世界都已凝固，只剩下他們這艘孤舟，正義無反顧地駛向地獄的入口。

李天罡感覺自己像被塞進了一個不斷縮小的鐵罐子里，胸腔發(fā)悶，耳膜因外界巨大的水壓而嗡嗡作響。唯有體內(nèi)那道緩慢運轉(zhuǎn)的暖流，如同最堅韌的潛水鐘壁，頑強地抵抗著這份來自深海的惡意，維持著他生理機能的穩(wěn)定。

“我們……到底在多深的地方？”他的聲音在寂靜的艙室內(nèi)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接近馬里亞納海溝最深處，再往下，就是地圖上不曾標記的領(lǐng)域。”敖輕雪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她站在艙室中央，淡金色的眸子凝視著全息影像上不斷變化的復雜數(shù)據(jù)流，“‘歸墟’，并非地理概念，而是一處……空間褶皺，或者說，一個被強行錨定在地球上的‘氣泡’。”

空間褶皺？氣泡？

李天罡還未來得及細想，小艇猛地傳來一陣劇烈的顛簸，仿佛闖過了一層無形的、粘滯的膜。

嗡——

一聲低沉的、仿佛來自遠古鯨歌的嗡鳴，穿透了堅不可摧的艇身，直接回蕩在兩人的腦海深處。

緊接著，舷窗外的景象，豁然開朗。

李天罡的呼吸驟然停滯，瞳孔因極致的震撼而放大。

眼前，不再是純粹的、令人絕望的黑暗。

他們仿佛闖入了一個巨大的、 submerged的地下溶洞，但其規(guī)模之宏大，遠超人類想象的極限。頭頂上方，是無數(shù)散發(fā)著幽藍色、淡紫色、銀白色冷光的巨大晶簇，如同倒懸的星辰森林，又如同神話中支撐天穹的冰晶玉柱，一直延伸到視野的盡頭。這些光芒并不刺眼，卻將這片巨大的空間映照得如同夢幻的極地夜空。

下方，海水在這里變得異常“清澈”，并非視覺上的透明，而是一種……“虛無”。能隱約看到更深處有蜿蜒起伏的山脈輪廓，那些“山體”上，同樣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生物熒光，如同大地的脈搏，緩慢地明滅著。

而在整個空間的最中央，是一個無法用語言形容其巨大的……漩渦。

它并非由水流構(gòu)成，而是由純粹的能量——如同極光般流淌、交織的億萬色彩的光帶——緩慢旋轉(zhuǎn)形成。它寂靜無聲，卻散發(fā)著吞噬一切、又孕育一切的磅礴氣息。漩渦的中心，深不見底，仿佛連接著宇宙的起點，或是萬物的終結(jié)。

僅僅是遠遠望著，李天罡就感到自己的靈魂都在戰(zhàn)栗，一種渺小如塵埃的感覺油然而生。

“這就是……歸墟？”他喃喃自語，幾乎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

“歸墟之眼。萬水歸流之地，亦是天地能量交匯之節(jié)點。”敖輕雪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上古之時，龍族先祖便在此定居，借其力，鎮(zhèn)其險。”

小艇開始減速，如同朝圣者般，小心翼翼地沿著能量漩渦的邊緣航行，駛向那片倒懸的晶體森林深處。

隨著距離拉近，李天罡注意到，在那些巨大的發(fā)光晶簇之間，隱約可見一些龐大建筑的輪廓。那并非人類文明的造物，更像是將天然的珊瑚、巨貝、巖洞與某種流動的、具有生命力的建筑美學融合在了一起。它們依附著晶簇而建，廊橋蜿蜒，殿宇層疊，雖然大多殘破，覆蓋著歲月的塵埃，但依舊能窺見其鼎盛時期的輝煌與壯麗。

這里，就是敖輕雪口中的“東海觀測站”，或者說，是龍族曾經(jīng)的……家園。

一種難以言喻的蒼涼與悲壯感，彌漫在這片輝煌的廢墟之中。

小艇最終悄無聲息地停靠在一個由整塊白色巨珊瑚雕琢而成的平臺上。平臺邊緣，立著幾根斷裂的、雕刻著蟠龍紋路的石柱。

艙門滑開。

一股冰冷、清新、帶著濃郁靈氣（或者說高濃度活性能量粒子）的空氣涌入艙內(nèi)，李天罡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感覺體內(nèi)的暖流都歡快了幾分。

他跟著敖輕雪踏上平臺，腳下是細膩得如同玉粉般的沙礫。環(huán)顧四周，他感覺自己仿佛縮小了，置身于某個失落的神話國度。

“跟我來，‘盤古之心’的波動源頭，在遺跡的最深處。”敖輕雪說著，率先走向一條通往晶體森林內(nèi)部的、由發(fā)光苔蘚照亮的甬道。

甬道寬闊，兩側(cè)的晶壁光滑如鏡，倒映著兩人的身影。李天罡能感覺到，越往深處走，那種與他體內(nèi)暖流相互吸引、相互共鳴的波動就越是強烈。

他甚至不需要動用剛剛覺醒的“靈覺”，僅憑肉身的感知，就能捕捉到空氣中流淌的那股溫和、厚重、仿佛承載了星辰生滅歷史的古老氣息。

走了約莫一刻鐘，眼前豁然開朗。

他們來到了一個巨大的球形洞窟之中。

洞窟的穹頂，同樣布滿了發(fā)光晶簇，但光芒更加柔和，如同月光。洞窟的中心，并非預想中的巨大石頭。

而是一個……懸浮在半空中的、約一人高的、不規(guī)則的多面晶體。

它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深邃的、仿佛蘊含了整個星空的暗金色。晶體內(nèi)部，并非實體，而是如同液態(tài)的光在不斷流轉(zhuǎn)、碰撞，偶爾會泛起一絲如同血管般的赤紅色脈絡(luò)。它靜靜地懸浮在那里，緩慢地自轉(zhuǎn)著，每一次轉(zhuǎn)動，都引動著整個洞窟內(nèi)的能量跟隨著它無聲地脈動。

一種低沉的、仿佛來自洪荒之初的“心跳”聲，直接響徹在李天罡的靈魂深處。

咚……咚……咚……

沉穩(wěn)，有力，帶著一種撫平一切躁動的奇異力量。

不需要任何解釋，李天罡瞬間就明白了——

這就是“盤古之心”。

不是隕石，不是外殼，而是……核心。

他左掌心那道一直沉寂的金色印記，此刻灼熱得發(fā)燙，仿佛要脫離他的身體，飛向那暗金色的晶體。

“我們追蹤的‘外殼’，只是保護它穿越虛舟的屏障。在墜入大氣層時，外殼破碎，它的核心能量分散出了一部分，其中最大的一塊，遵循著最初的導航信標，回到了這里。”敖輕雪的聲音在空曠的洞窟中回蕩，帶著一絲悠遠，“而另一部分，則選中了你。”

她看向李天罡：“現(xiàn)在，嘗試靠近它，用你體內(nèi)的‘火種’去感受它，溝通它。這是‘載體’必須經(jīng)歷的第一步——共鳴。”

李天罡咽了口唾沫，心臟因緊張和期待而加速跳動。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翻騰的心緒，一步步走向那懸浮的暗金色晶體。

越靠近，那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威壓就越是強大，仿佛在直面一顆活著的恒星。但他體內(nèi)的暖流，卻異常活躍，甚至帶著一種“歸家”般的喜悅。

他停在晶體前方，不足一米的地方。

抬起微微顫抖的左手，掌心那灼熱的印記，仿佛在與晶體內(nèi)部的流光相互呼應。

他閉上雙眼，不再用肉眼去看，而是遵循著本能，將全部的心神沉入體內(nèi)，引導著那道暖流，緩緩流向左手的印記，再透過印記，嘗試著向外延伸，如同伸出無形的觸須，輕輕觸碰向那暗金色的晶體。

就在他的“意念”與晶體接觸的剎那——

轟！！！

仿佛宇宙大爆炸在腦海中重現(xiàn)！

無窮無盡的光和熱，龐雜到無法形容的信息流，混合著億萬星辰的生滅、無數(shù)文明的興衰、各種無法理解的生命形態(tài)的吶喊與低語……如同決堤的銀河，瞬間沖垮了他的意識防線，將他徹底淹沒！

他“看”到了：

一片無垠的混沌；

一道劈開混沌，身軀化為星辰大陸的巨人虛影（盤古？）；

一場席卷星海，將無數(shù)恒星熄滅的、如同陰影般的災難（虛空噬星者？）；

一艘艘樣式奇特的方舟，承載著閃爍的基因編碼，射向宇宙深空；

其中一艘，跨越萬載時光，沖破重重阻截，最終墜向一顆藍色的星球……

……

劇烈的痛苦撕扯著他的每一根神經(jīng)，大腦仿佛要被這些過載的信息撐爆！

“守住心神！引導它！你是載體，不是容器！”敖輕雪的清叱聲如同驚雷，在他即將崩潰的意識中炸響。

一股清涼的、帶著龍族特有氣息的能量從后方涌入他的身體，勉強護住了他的心脈和主要神經(jīng)簇。

李天罡憑借著一絲殘存的意志，拼命地回想敖輕雪的話——“共鳴”，“溝通”。

他不再被動地承受，而是嘗試著，從那信息的洪流中，捕捉那道最原始、最核心的……指令。

【神話基因庫……激活……】

【載體適配性評估……】

【環(huán)境掃描……適宜……】

【協(xié)議一：文明火種延續(xù)……】

【協(xié)議二：對抗終極虛無……】

他抓住了！

如同在狂風暴雨的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浮木，他將全部的精神力集中，投向那道冰冷的、不帶感情的指令源。

“我……在這里！”

他用意念發(fā)出無聲的吶喊。

“告訴我……我該怎么做？！”

仿佛是回應他的呼喚，那龐雜的信息洪流驟然一滯。

所有的幻象如潮水般退去。

黑暗中，只剩下那暗金色的晶體，以及晶體內(nèi)部，一道緩緩凝聚成型的、模糊的……猴子的虛影。

那虛影蜷縮著，抱著膝蓋，如同嬰兒在母體中沉睡。它通體由流動的數(shù)據(jù)和光芒構(gòu)成，散發(fā)著一種桀驁不馴、戰(zhàn)天斗地的原始野性，卻又帶著一種初生般的純粹。

李天罡的意念，與那沉睡的猴子虛影，隔著某種無形的界限，靜靜地對望著。

他能感覺到，一種微弱的、懵懂的意識，正在那虛影中緩緩蘇醒。

它，就是“神話基因”的具現(xiàn)化？

它就是……未來可能誕生的……孫悟空？

就在這時——

“嗡！！！”

整個球形洞窟，不，是整個歸墟遺跡，猛地劇烈震動起來！

頭頂?shù)木Т丿偪駬u晃，光芒明滅不定，大量的碎屑簌簌落下。

懸浮的“盤古之心”晶體，其內(nèi)部流轉(zhuǎn)的赤紅色脈絡(luò)驟然變得明亮、急促，仿佛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刺激！

敖輕雪臉色劇變，猛地抬頭望向洞窟穹頂，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巖層，看到外界的情形。

“不好！有高能量反應強行突破‘歸墟’外層屏障！是……仙庭的‘九天蕩魔真氣’！”

她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怒。

“他們竟然強行打開了通道！巡查使……來了！”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