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
京城,皇宮。
金鑾殿上,死一般寂靜。
文武百官垂首肅立,眼觀鼻,鼻觀心。
龍椅之上,大夏皇帝夏淵庭面無表情。
他能感覺到,今天的朝堂,氣氛不對勁。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味道。
果然。
三通鼓響過,戶部尚書王振,第一個站了出來。
他手持象牙笏板,躬身出列,聲音洪亮,響徹整個大殿。
“臣,有本要奏!”
夏淵庭眼皮都沒抬一下。
“講。”
“臣,要彈劾欽差大臣,林清墨!”
王振的這句話,像最后一片雪花,落在即將雪崩的山頂。
滿朝文武,瞬間騷動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王振的身上。
王振的臉上,帶著一種悲憤交加的“正義感”。
他從袖中,取出了一份早已準備好的奏折,高高舉過頭頂。
“林清墨奉旨巡查江南鹽運,本該為國分憂,為民除害。”
“但他卻辜負了陛下的圣恩!他知法犯法,貪贓枉法!”
“此人,在揚州大肆索賄,中飽私囊!這是揚州鹽商李二,冒死呈上的證詞!還有林清墨親筆所書的索賄信件!請陛下御覽!”
一名太監,快步走下臺階,從王振手中接過奏折和所謂的“證據”,恭敬地呈到了夏淵庭的御案上。
王振的聲音,還在繼續。
“林清墨此舉,丟盡了朝廷的臉面!敗壞了欽差的威嚴!懇請陛下,立刻下旨,將此等國賊就地革職!押解回京,明正典刑!”
他一番話說得是慷慨激昂,義正辭嚴。
好像他才是那個一心為國,痛心疾首的忠臣。
他的話音剛落。
瑯琊王氏出身的御史大夫,立刻站了出來。
“臣,附議!林清墨身為欽差,竟與鹽商勾結,索要巨額賄賂,罪大惡極!不嚴懲,不足以平民憤!”
緊接著,另一個世家出身的官員也站了出來。
“臣,附議!此風不可長!若不嚴懲,天下官員將如何看待朝廷法度?”
一個。
又一個。
轉眼間,朝堂之上,超過半數的官員,都站了出來。
他們就像是提前排練好了一樣,口徑出奇一致。
聲勢浩大,咄咄逼逼。
那股強大的壓力,如同雪崩一般,朝著龍椅上的夏淵庭,席卷而去。
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
就是要皇帝,立刻下旨。
把林清墨,這個他們眼中的釘子,徹底釘死。
夏淵庭的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
他只是緩緩拿起了那封所謂的“親筆信”。
打開。
信上的字跡,確實是林清墨的風格。
那枚私印,也看不出任何偽造的痕跡。
鹽商的證詞,更是寫得繪聲繪色,細節詳盡。
如果是一個普通的案子,看到這樣“鐵證如山”的證據,他恐怕早就下旨抓人了。
但是。
夏淵庭的眉頭,卻在不經意間,緊緊地鎖了起來。
他的心里,根本不相信。
他看人,一向很準。
林清墨那小子,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他的骨子里,充滿了讀書人的那種清高和執拗。
這種人,你說他會為了理想,不惜得罪滿朝權貴,夏淵庭信。
但你說他會為了區區五萬兩銀子,就蠢到留下這種親筆信當把柄?
夏淵庭第一個不信!
這封信,假的過分了。
這整件事,都透著一股子“完美”的詭異。
完美到,就像是一個精心設計好的陷阱。
他的目光,從那些“證據”上移開,掃視了一圈底下那些義憤填膺的臣子。
王振。
瑯琊王氏。
還有其他那些盤根錯節的世家大族。
呵呵。
夏淵庭的心里,冷笑了一聲。
他的大腦,開始飛速運轉起來。
各種可能性,在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又被他一一推翻。
“這是苦肉計?”
他第一個念頭,就想到了那個在背后攪動風云的神秘組織——“青社”。
難道,這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
夏淵庭的腦子開始不受控制的胡亂猜想,就連“青社”這個忠于前朝、網羅天下奇才的秘密組織,都被腦補進去了。
“青社”故意讓林清墨“被陷害”,然后引出更大的魚?
“可這個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林清墨很可能是他們的核心人物,一旦被定罪,那就是萬劫不復。”
腦補還在繼續,如野馬奔騰,放蕩不羈。
“還是說,林清墨真的被策反了?”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夏淵庭自己給否定了。
不可能。
江南那群酒囊飯袋,就算把金山銀山堆在林清墨面前,也收買不了那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那么……”
夏淵庭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這根本就是一次,由王振和江南世家聯手發動的,一次完美的構陷!”
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借這個機會,拔掉自己安插進去的釘子。
然后,繼續他們在江南,無法無天的斂財大計!
這個可能性,最大!
終于,腦袋里撒歡的野馬,徹底停下了。
夏淵庭幾乎可以肯定,真相就是如此。
但是。
他現在,卻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他明知道這是個陷阱。
可明面上,證據確鑿。
他如果強行保下林清墨,就會落下一個“包庇罪臣”的口實。
到時候,這些世家官員,就有更多的理由,來攻擊皇權。
可如果他順水推舟,下旨把林清墨抓回來。
那他就正中了王振等人的下懷。
他不僅失去了一枚剛正不阿的棋子。
同時失去了一把可以徹底粉碎江南利益集團的利劍
更會讓天下那些有心為國效力的寒門士子,徹底寒了心!
殺,還是不殺?
這是一個問題。
整個金鑾殿,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著皇帝的最終抉擇。
王振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他相信,這一次,皇帝就算再想保林清墨,也無計可施了。
就在這凝固的氣氛中。
夏淵庭,終于開口了。
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此事,事關重大。”
他緩緩將那份奏折,放回了御案之上。
“不僅關系到一名欽差大臣的清白,更關系到我大夏朝廷的法度與顏面。”
“單憑一封書信,一份證詞,就草率定罪,未免太過兒戲。”
王振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急忙出列:“陛下!人證物證俱在,鐵證如山,還有何可疑之處?”
夏淵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王愛卿,你是在教朕,如何斷案嗎?”
一股無形的帝王威壓,瞬間籠罩了整個大殿。
王振嚇得渾身一哆嗦,立刻跪倒在地。
“臣,不敢!”
夏淵庭不再看他。
他對著殿下的眾臣,沉聲說道:
“此事,暫且壓下。”
“朕會即刻,再派御史,前往揚州復核。待真相水落石出之后,再做定奪。”
“退朝!”
說完,他猛地一甩龍袖,頭也不回走進了后殿。
只留下滿朝文武,面面相覷。
王振跪在冰冷的金磚上,臉色鐵青。
他知道。
皇上,用了一個“拖”字訣。
他沒有立刻給林清墨定罪。
這就意味著,江南那邊,就還有變數。
而這個變數,就是他為林清墨,爭取到的,最寶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