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林清墨的私人印信。
是大夏朝讀書人之間,證明身份的最可靠的信物。
張三用一塊碎銀子,找來一個在泥地里打滾的小乞丐。
他指著不遠處那間破茅屋,對孩子說:“把這個東西,送給住在那里的那個叔叔。告訴他,天黑之后,城西的廢棄漕幫碼頭,有人等他。”
小乞丐拿著那枚冰涼的印章,一溜煙跑了過去。
張三遠遠地看著。
他看到那扇破門,開了一道縫。
印章被遞了進去。
然后,門又迅速關上了。
張三知道,魚兒,準備咬鉤了。
……
夜色如墨。
揚州城西,廢棄的漕幫碼頭。
這里曾經是揚州最繁華的地方之一,如今卻只剩下斷壁殘垣。
江風吹過,卷起地上的枯葉,發出嗚嗚的聲響,像鬼哭。
張三一個人,靜靜地站在碼頭的舊倉庫里。
一個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的身后。
“你是誰?”
聲音沙啞,充滿了警惕。
張三沒有回頭。
他只是淡淡地說道:“一個能幫你的人。”
他能感覺到,身后那人的呼吸,有了一瞬間的凝滯。
“林清墨讓你來的?”那人又問。
“是,也不是。”
張三轉過身。
他這才看清了陳默之的樣貌。
這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面容清瘦,眼窩深陷,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
他穿著一身打滿補丁的粗布衣服,看起來比街上的乞丐好不了多少。
但他的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
那雙眼睛里,充滿了懷疑,審視,還有一絲壓抑不住的,對外界的仇恨。
“我不信你。”陳默之冷冷地說道,“林清墨是欽差,是朝廷命官。他就算要查案,也該派官差來。派你這么一個來歷不明的江湖人,算什么?”
張三笑了。
他知道,普通的手段,根本無法讓這個男人信服。
他從懷里,掏出了一封用蠟泥封好的信。
“我家主子說了,你看了這封信,自然就會信了。”
陳默之看著那封信,沒有立刻去接。
他的目光,在張三身上,還有他手里的信封上,來回掃視。
他想從上面,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
可他失敗了。
張三就像一塊石頭,沉穩,厚重,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
最終,陳默之還是伸出了那雙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顯得有些干枯的手,接過了信。
他撕開蠟泥。
展開信紙。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一下。
信上的字跡,雋秀而有力,帶著一股沛然之氣。
而信上的內容,更是讓他如遭雷擊!
“陳默之臺啟,見字如晤。”
“三年前,永安二十三年,你中進士,滿懷抱負,卻被排擠至鹽運司,任一小小主簿。”
“兩年前,你夜審賬冊,于庫房第三排,第五列的檔案柜中,發現了前任鹽運使所做的,兩本鴛鴦賬。一本為陽,上報朝廷。一本為陰,內部流轉。”
“一年前,你暗中抄錄陰賬副本,藏于你家宅院,后院枯井之下,第三塊青磚之內。然事機不密,遭王振黨羽構陷,被打入大牢,妻離子散。幸得恩師奔走,方才脫罪,卻被罷黜功名,從此流亡。”
“半年前,王振仍不放過你,派人在你逃亡途中追殺。你身中三刀,九死一生,最終跳入江中,才僥幸逃脫。”
信紙,從陳默之的手中,緩緩滑落。
他的臉上,血色盡褪,一片慘白。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張三,就像在看一個怪物。
這些事……
這些事,全是他內心最深處的秘密!
有些細節,連他自己都快要忘了!
尤其是藏匿證據副本的位置,還有被追殺時身中幾刀……
寫這封信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這已經不是調查了!
這是洞悉!是鬼神般的窺探!
陳默之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他彎下腰,撿起那張輕飄飄,卻重若千鈞的信紙,繼續往下看。
“你心有不甘,你不忿一身才華無處施展。”
“你渴望有朝一日,能重返朝堂,用你手中的算盤,為國理財,為民謀利。”
“你更渴望,能洗刷冤屈,光復你陳氏一門的榮耀!”
“我說的,對嗎?”
“轟!”
陳默之的腦子里,像是炸開了一道驚雷。
他感覺自己,在這個神秘的寫信人面前,是完全透明的。
他所有的偽裝,所有的戒備,都被這幾行字,撕得粉碎。
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混合著被完全理解的委屈,瞬間涌上了他的心頭。
他的眼眶,紅了。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人,能如此精準地,看穿他的內心。
看穿他的抱負,他的痛苦,和他所有的不甘。
他顫抖著手,看到了信的結尾。
那里的字,更像帶著火焰。
“我知你才,亦知你志。”
“這腐朽的世道,埋沒了你的光芒。但,金子,總有發光的一天。”
“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
“助我,我許你一個能讓天下百姓,都吃上平價鹽的未來!”
看完最后一行字,陳默之再也支撐不住了。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手中的信紙,被他緊緊攥住,就像攥住了他此生唯一的希望。
恢復家聲?
洗刷冤屈?
這些,在“讓天下百姓都吃上平價鹽”這個宏大的愿景面前,都顯得那么渺小。
這才是他作為一個讀書人,內心最深處,最崇高的理想!
而寫這封信的人,不僅看穿了他的才華,看穿了他的野心。
更看穿了他靈魂深處的,那份家國情懷!
這是何等的氣魄!何等的胸襟!
這個人,到底是誰!
他想不明白。
他也不需要想明白了。
士為知己者死!
陳默之抬起頭,看向一言不發的張三,眼中已經沒有了任何懷疑和戒備。
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燒的火焰,是絕處逢生的希望!
他對著張三的方向,對著那個他素未謀面,卻已經將他徹底征服的神秘主子。
深深,長揖及地。
“罪官陳默之,愿為主公,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