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知禮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沉穩(wěn),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間打破了那哀傷的沉寂。
“趙大人,”陳知禮的目光溫和卻銳利,直視著趙慎,“逝者已逝,還請節(jié)哀。
本官有幾個問題,或許能幫助盡快找到真兇,告慰令郎令嬡在天之靈。”
趙慎抬起淚眼,茫然地看著陳知禮。
他的喉頭滾動,嘶啞道:“陳大人…請…請盡管問…只要能抓到那畜生…要我做什么都行…”
“多謝趙縣丞深明大義。”
陳知禮微微頷首,語氣平靜得像在聊天。
“第一個問題,案發(fā)前一日,也就是六月初五那日,你是否帶令郎令嬡去過縣衙后花園?或者你自家后院尤其是靠近土連翹樹的那片地方?”
這個問題問得極其具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趙慎明顯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但隨即就被更深的悲痛掩蓋。
他努力回憶著,聲音顫抖:“后…后花園?土連翹樹…?好像…好像是去過。
初五那日午后,小姑娘頑皮,追著蝴蝶跑到那邊…兒子也跟著過去…
我…我當(dāng)時就在旁邊看著…他們…他們笑得特別開心…”
說到此處,他又悲從中來,捂住臉嗚咽起來。
在場的人都不忍直視,許多人都紅了眼眶,連上座的穆知府和劉濤都是。
陳知禮不為所動,繼續(xù)追問,語氣依舊平和。
陳知禮拋出了第二個問題,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鷹隼。
“趙縣丞,據(jù)您府上一位負(fù)責(zé)灑掃后院的丫鬟無意間提及,案發(fā)當(dāng)夜,也就是六月初五子時左右,她似乎看到您匆匆從后門回府,神色…頗為匆忙?不知您當(dāng)時是去了何處?與何人相見?
趙縣丞,你就是再委屈,有些事都是不該做的!”
轟!此話如同平地驚雷!
炸的所有人都懵逼了。
整個二堂瞬間死寂!
所有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趙慎身上!
這是怎么回事?
劉濤、穆知府、張縣令,連同在場的所有吏員衙役,全都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那丫鬟的證詞,他們并沒有印象,之前從未有人提起過!
趙慎的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
他那偽裝得無懈可擊的受害者面具,第一次出現(xiàn)了大大的裂痕!
灰敗的臉上瞬間涌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紅,眼神從茫然瞬間變成了極度的驚駭和難以置信。
他死死地盯住陳知禮!
他張著嘴,喉嚨里卻發(fā)不出一點點聲音,只有野獸般的喘氣聲。
那份深沉的絕望,第一次被一種崩潰的恐懼所取代!
“我…我…”趙慎語無倫次,眼神瘋狂閃爍,下意識地想否認(rèn),想辯解,想繼續(xù)扮演那個痛失愛子的可憐父親。
但陳知禮那冷靜到可怕卻洞穿一切的目光,讓他有了退無可退、逃無可逃的感覺。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被釘在砧板上的魚,所有秘密都在那目光下無所遁形!
那巨大的、扭曲的恨意支撐最后的瘋狂,在絕對的、被看穿的恐懼面前,開始土崩瓦解。
“不…不是我…不是我…”趙慎猛地從椅子上滑跪在地,涕淚橫流,雙手瘋狂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fā)和衣襟,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哀嚎。
但這哀嚎里,已經(jīng)不再是純粹的喪子之痛,而是混雜了難以言表的絕望與恐懼!
“是他們該死!是他們玷污了我的人生!
最近我才知道他們…他們都不是我的種!是那個賤人和她奸夫的野種!
我出生窮苦,那么努力地去讀書,我考上了秀才,甚至在三餐不繼的情況下考上了舉人老爺。
我娶了城里最好看的女子,娶他的那一日,我就跟她發(fā)誓,我這一生只會有她一個女人。
她有了兒子,我興奮到不知所措,后來又有了女兒,湊成了一對好子。
她說她不想生了,我也慣著她,不生就不生了。
我養(yǎng)了他們十年!十年啊!我所有的心血和心思都給了他們,卻在一次偶然中得知兩個都不是我的孩子。”
趙縣丞的臉上扭曲起來:“我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還有那兩個…那兩個小賤種!為什么要長得像他們!為什么!我又有那一點做的不好?為什么要這樣對我?這不公平,不公平啊!
不過,現(xiàn)在小孽種都死了,侮辱我的野種再也不會在我眼前晃了。
那兩個人,奸夫淫婦,也活不過一年,他們也很快就要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語無倫次,狀若瘋癲,將內(nèi)心最扭曲、最黑暗的秘密嘶吼了出來。
整個二堂,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天反轉(zhuǎn)和趙慎口中吐露的駭人真相震得魂飛魄散!
劉濤猛地站起,臉色鐵青,厲聲喝道:“拿下!”
幾名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撲了上去,將還在瘋狂嘶吼掙扎的趙慎死死按住!
陳知禮依舊坐在原位,面色沉靜如水。
他瞥一眼旁邊早已驚呆、但雙手卻下意識飛快記錄每一個字的孟濤。
孺子可教也,不錯不錯!
他微微點了點頭。
塵埃,即將落定。
而他的第一步棋,已然奏效。
之后的每一步,他都會穩(wěn)穩(wěn)地一步一步向上走,直到他認(rèn)為可以停下的時候。
趙慎歇斯底里的嘶吼如同驚雷,在死寂的二堂內(nèi)炸開,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響。
那扭曲的恨意,那顛覆人倫的真相,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脊椎竄上頭頂。
“拿下!”劉濤的厲喝如同破開冰面的重錘。
幾名衙役如夢初醒,帶著驚駭與憤怒,如狼似虎般撲了上去。
趙慎仍在瘋狂掙扎,如癲如狂,加上涕淚橫流,哪里有一點點往日的斯文?
他口中含糊不清地嘶吼著“野種”、“賤人”、“該死”之類的字眼,狀若瘋魔。
衙役們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他死死按在地上,用繩索捆了個結(jié)實。
整個二堂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只剩下趙慎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嗚咽。
所有人都被這猝不及防的反轉(zhuǎn)驚得說不出話來。
方才還沉浸在無限同情中的劉濤、穆知府、張縣令等人,此刻都臉色鐵青,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地上那個曾經(jīng)的“受害者父親”,如今卻變成“虐殺幼童惡魔”的身影。
震驚、憤怒、后怕、難以置信……種種情緒交織。
一個男人的確是受不住這樣的背叛,尤其是對枕邊人如此好的情況下。
但那也不是這樣殘忍殺人的理由!
你可以休棄她,可以打她,可以讓她一無所有,唯獨不能這樣,不能這樣的目無法紀(jì),…
孟濤的手還在微微發(fā)抖,但筆下的記錄卻未曾停歇,將趙慎瘋狂的供述一字不落地謄寫下來。
他擦去了不知不覺落下的淚,吸了吸鼻子。
再看向陳知禮,眼神充滿了震撼與崇拜。
這可是他的大舅哥!是他未來孩子的親大舅!他竟真的從蛛絲馬跡中,抽絲剝繭,生生撕開了這狂魔精心偽裝的畫皮!
陳知禮緩緩站起身,臉上并無大功告成的喜悅。
他微蹙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走到被按在地上的趙慎面前,蹲下身,聲音不高,卻清晰有力。
“趙慎,你千不該萬不該選了一條最差的路,你也說了,你少年窮苦,百折不撓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何苦因為她人的錯,因為不值得的人,而毀了自己的人生?
更是毀了四個孩子的人生。”
趙慎嗚咽痛哭。
“趙慎,你可承認(rèn)是你殺害了那四個孩子?包括你自己的…那對兒女?”
趙文博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陳知禮:“是!是我!是我殺了那兩個小野種!還有那兩個小賤民也是該死的!他們該死!都該死!他們都是野種,都不配活在這人世里。
他們是奸夫淫婦的孩子就該死!憑什么我替別人養(yǎng)了十年野種,受盡屈辱,他們怎么可以喝著我的血活下去?
我要他們生不如死!我要他們嘗嘗骨肉被撕碎的滋味!然后再嘗盡痛苦而死,哈哈哈……”他癲狂地笑了起來,笑聲凄厲如同夜梟。
“你的妻子崔氏,是否知情?”陳知禮追問,這是他上輩子未能完全確認(rèn)的一點。
趙慎的笑聲戛然而止,眼中閃過一絲怨毒和瘋狂:“她?那個賤人!她還來不及知道!她跟那個奸夫,都被我下了毒,無解的那種,最多活不過三個月,哈哈哈,哈哈哈,我本是打算下個月就告訴她們,毒藥會因為她們的激動而提前發(fā)作。
解藥?我哪里有解藥,他們配活著嗎?奸夫淫婦!蠢,真蠢,我他娘的真蠢,我竟然被這樣的人誤了自己的一生,我好恨,我好恨啊。
她當(dāng)初和那姓石的畜生茍且時,當(dāng)她明知道兩個都是野種時,卻要我辛苦養(yǎng)著他們時,我挖了她祖墳了?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我還想仔仔細(xì)細(xì)告訴她們,她們的野種是怎么死的!看著她們痛苦!我就高興!哈哈哈,嘿嘿嘿,嗚嗚嗚...”
他嘶吼著,語無倫次,仿佛要將所有積壓的怨恨都傾瀉出來。
“石姓畜生?是誰?”穆知府厲聲喝問。
“石昆!那個披著人皮的畜生!我視他為至交好友!他竟…竟與那賤婦…”趙慎痛苦地閉上眼睛,渾身劇烈顫抖,直到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