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村。
汪娘子夜半醒來,發現身邊的人不在,這大晚上的,去哪里了?
月兒彎彎,淡淡的月華漫進堂屋門口。
她走到門口一看,相公正坐在院子里發呆。
“相公,雖然是五月下旬,夜里還是有些涼,你怎么來院子里坐了?”
半響,汪秀才悠悠嘆氣,“睡不著呀,我這一生真失敗,許多機會明明來了,我卻不能把握住。”
汪錢氏心里明白了,又是因為陳知禮那小子。
她在另外一邊凳子上坐下來,“相公,你怨我嗎?怨我目光短淺?”
汪秀才苦笑:“我怨你做什么?我自己不是一樣目光短淺?那孩子我早就看出不同凡響,卻因為一點點病就錯失良機。
當初就算是不同意他跟雪蓮的婚事,也該以先生的身份拿出一部分銀子,跟他爹娘帶著去府城就醫,他的病不就是陳富明陪著去府城治好的?
如此就會有兩個結果,一個是病好了,些雪蓮嫁給他,我們有一個好女婿,以后兒子有靠山,女兒成官夫人。
另外一個結果,就算是雪蓮不能嫁他,只要他病好了,一樣記得我的恩情,一樣會幫助五的兒子。
娘子,這些日子我悔得睡不著覺呀,那孩子日后就是為相也是有可能的呀。”
他眼角淚光閃爍。
錢氏也流出悔恨的淚,天到底還是太淺薄了一點。
他們的女婿留在府學好幾年,如今還是一個普通的秀才,女兒心氣那么高,也只能繡著帕子、荷包補貼家用,還不知道何時能熬出頭。
汪秀才心里清楚,自己這個女婿估計最好也就一個舉人到頭了。
進士老爺哪里是那么好考的?
…一滴渾濁的淚順著他臉上的溝壑滑下。汪娘子也忍不住啜泣起來,夫妻倆在月光下相對垂淚,為那錯失的機緣,為那無法重來的人生選擇。
…
縣城陸家。
“今日聽聞孟先生家的孟濤六月初就要辦婚禮,你記得去賀禮。”陸希周輕聲道,繼續脫衣上炕。
極淡的月華透進窗紙,在他臉上留下斑駁的影子。
汪娘子“嗯”了一聲。
“這么著急?沒幾日了,定是趁著上京前。
孟濤之前本還是妍兒挑剩下的,當初他的學問根本不及楷之好”
陸娘子突然收住了口。
楷之半年前就已經不是自己女婿了。
他跟陸妍已經和離了。
“想不到陳知禮竟然是個傳臚官,孟濤竟然也進了大理寺做事.。
相公,有時候一夢醒來,我都不知道是不是還在夢里,我們怎么就讓女兒把日子過成這樣呢?我們的女兒還在小莊子里受苦 ,陳知禮妹妹那般的村姑卻能進京當官夫人?”
陸希周不語。
當年他本是看好陳知禮的,妍兒自己也看上了,奈何人家先是病重,后是沖喜。
后來同時有王楷之和孟濤可選擇,陸妍選擇了楷之。
他是有意孟家的,畢竟年紀相當,而楷之死過原配,還有一個三歲的小女兒,妍兒的脾氣怕是做不好繼母。
果然最開始鬧意見的起因還是那個小姑娘,夫妻之間有了裂紋,而陸妍太不聰明,一點不知道救補。
男人等中了舉,或者成了進士老爺,怎么樣的小姑娘他找不著?
而你一個被和離的女子,馬上就十九歲的人了,還有好人家要你嗎?何況脾氣性格并不好?
“相公,咱們女兒性格是不好,可她已經吃虧了,咱們難不成就讓她住在鄉下一輩子?”
陸希周苦笑:“我能有什么辦法?你不是托媒人嗎?可有人答應了?
過上一兩年,遇上一個愿意要她的,就再嫁了吧,我當自己沒有這個女兒了。”
陸希周心里密密麻麻疼起來。
他的人生也進了死胡同。
要強的性格不允許他繼續留在縣學,可不教書又能去哪里呢?
明年大兒子還要繼續院試,小兒子是沒有指望了,最近開始答應做事了,可高不成低不就,至今還是無所事事。
家里已經有一個小孫兒了,每日打開門七八張嘴要吃飯,縣學待遇不錯,離開這里,他怕日子不好過…
月光冷冷地照在炕上,夫妻倆背對背躺著,各懷心事,久久不能入眠……
而同城的孟家。
孟自遠樂的睡不著覺。
他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坐起身,推醒身旁的妻子:“娘子,你說咱們家是不是祖墳冒青煙了?濤兒一個同進士,竟能留在京城大理寺,還是從七品京官!”
孟娘子揉著眼睛坐起來,臉上卻掩不住喜色:“可不是走了大運!多虧你當年有眼光,早早定下陳家的親事。”
“嘿嘿,我當時就看陳知禮那小子不一般!"孟自遠得意地捋著胡須,"可那通身的氣度,談吐見識,哪像個鄉下小子?”
月光透過窗紙,照得他滿臉生輝。
孟娘子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壓低聲音:"你說...春燕才十五,濤兒答應一年后再圓房,這...陳家要求一年后圓房,不會有什么變故吧?"
"婦人之見!"孟自遠瞪眼,"陳知禮是什么人?一諾千金!他既答應帶孟濤進大理寺,就是認定了這門親。
那個許巍,還是一個進士,也只是去了京郊府衙做一個從七品的小主事,還是顧家幫的忙。
何況咱們濤兒如今也是正經京官了,配他妹妹也是夠的!"
孟娘子想想也是,又高興起來:“我明日就去翻箱籠,把存著的上好綢緞找出來,給濤兒、春燕多做幾身像樣的衣裳。
進了京可不能讓人小瞧了去。”
“正是這個理!”孟自遠一拍大腿,“還有,咱們盡可能得多備些聘禮,雖說是早就定下的親事,可如今情形不同了,禮數上不能讓人挑出不是來。”
夫妻倆越說越興奮,索性披衣起身,翻出黃歷看了又看。
又盤算起聘禮單子。
孟娘子突然想起什么,轉身從箱底取出一個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一對成色極好的玉鐲。
“這是...”孟希周瞪大了眼睛。
“我娘留下的,本想等濤兒中了進士再拿出來。”孟娘子摩挲著玉鐲,眼中閃著光,“現在正是時候!讓春燕戴著這個進京,也算是咱們孟家的體面。”
院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已是三更天了。
孟家小院卻依然亮著燈,夫妻倆的輕笑聲時不時傳出。
月兒彎彎。
幾家歡喜,幾家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