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在他手中被打開。
沒有耀眼的鉆石,沒有繁復的鑲嵌。
里面靜靜躺著的,是一枚極其樸素的戒指。
戒圈是溫潤的鉑金,打磨得光滑內(nèi)斂。
戒面上,只鑲嵌著一顆小小的、水滴形狀的藍寶石。
寶石的顏色深邃如子夜的天空,卻又在漫天極光的折射下,從內(nèi)部透出點點幽微的、蘊藏著星河的藍芒。
它不奪目,卻有一種沉靜的力量,像一滴凝固的深海。
宬年用戴著黑色皮質(zhì)手套的手指,極其小心地拈起那枚戒指。
他望著她,聲音穿透呼嘯的風聲和頭頂光河的無聲流淌,低沉、清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淺淺。”
只喚了名字,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積蓄力量。
他的目光牢牢鎖住她的眼睛,如同要將所有的情感和意志都通過這視線傳遞給她。
“嫁給我。” 他說。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煽情的鋪墊,只有最核心的三個字,像石頭投入冰湖,帶著千鈞的重量。
然后,他才繼續(xù),語速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深處鑿出來的:
“這一次,沒有枷鎖,沒有陰謀,沒有夏時陌,”他清晰地念出那個名字,語氣沒有任何波瀾,只是陳述一個被徹底剝離的符號,“也沒有宬氏總裁。”
他微微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似乎也帶著灼熱感。
“只有我,宬年。” 他說出自己的名字,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清晰和卑微,“想用余生的每一天,彌補過錯,給你安寧。”
他的聲音甚至帶上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沙啞,那里面蘊含的小心翼翼的懇求,濃烈得讓兮淺心頭一顫。
“你愿意,”他看著她,目光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愛意和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脆弱,“再信我一次嗎?”
話音落下,世界只剩下風聲,和頭頂極光無聲流淌的浩瀚天籟。
兮淺站在原地,仿佛被釘在了冰天雪地里。
冰冷的空氣猛地灌入肺腑,帶來一陣刺痛。
她看著跪在雪地里的男人,看著他被極光映照得明明滅滅的臉龐,看著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飾的、近乎卑微的懇切和深沉如海的愛意。
時間被無限拉長,又被壓縮成一個點。
無數(shù)碎片化的畫面,如同被這魔幻極光喚醒的潮水,洶涌地沖進她的腦海:
——他沉默地清理門前的積雪,動作專注得像在進行某種儀式。
——他在深夜里,無聲地坐在她床邊,用僵硬卻溫暖的懷抱,承接她噩夢后的恐懼和淚水。
——他平靜地遞還那個裝著夏時陌母親骨灰盒,眼神中沒有一絲屬于勝利者的姿態(tài)。
——那份被他放在書架頂端的、來自“惜時”基金會的匿名年報。
——還有…那份震驚了整個商界的免責聲明。他放棄了姓氏帶來的煊赫與權柄,只為了徹底斬斷與過去的牽連,成為此刻跪在她面前的、純粹的“宬年”。
手腕上的疤痕處,毫無預兆地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捕捉的暖流。
那感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它不再像燒紅的針尖,更像一滴溫熱的淚,滑過冰冷麻木的神經(jīng)末梢。
這細微的暖意,像一個微小的開關,瞬間觸動了她心底最深處那根緊繃的弦。
淚水毫無征兆地涌了上來。
沒有啜泣,沒有嗚咽,只是大顆大顆的淚珠,無聲地溢出眼眶,滾過冰涼的臉頰,在極光的映照下折射出轉(zhuǎn)瞬即逝的光,最終沒入厚厚的圍巾里。
模糊的視線里,宬年跪在雪地上的身影,他手中那枚在極光下閃爍著幽藍微芒的戒指,和她記憶中那個在晨光沙灘上凝固的、絕望的輪椅背影,重重疊疊,又緩緩分離。
沉重的恩情,刻骨的傷害,漫長的守護,決絕的放棄……
兩世紛繁的記憶,如同冰封湖面下的暗流,在極光的照耀下奔涌、碰撞、消融。
最終,沉淀下來的,不是恨,不是怨,不是沉重的枷鎖,而是一種深沉的疲憊,和一種近乎虛脫的……釋然。
那些激烈的、撕扯的過往,在這片天地浩渺的光輝下,似乎真的在遠去。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拋棄了煊赫的光環(huán),打碎了與生俱來的桎梏,將自己放低到塵埃里,只為求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他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愛意和懇求,如此真實,如此沉重。
未來會怎樣?她不知道。
心底那個關于夏時陌的空洞,是否會被填滿?
她也不知道。
但此刻,在這個被極光籠罩的,與世隔絕的冰雪露臺上,看著他眼中那份近乎卑微的專注,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像冰層下的暖流,緩緩浸透了她疲憊不堪的靈魂。
夠了。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
動作有些僵硬,像掙脫了無形的束縛。
冰冷的空氣包裹著伸出的手指,指尖微微顫抖。
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宬年,淚水還在無聲滑落,眼神卻奇異地平靜下來。
那是一種塵埃落定后的清明。
宬年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仿佛在那一瞬間停滯。
他死死地盯著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翻涌起劇烈的風暴——難以置信,狂喜,巨大的惶恐,最終都化為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
他幾乎是屏住了呼吸,用微微顫抖的、戴著皮手套的手,極其小心地、近乎笨拙地,脫掉了右手的手套,仿佛怕任何一點阻礙玷污了這個時刻。
冰冷刺骨的空氣立刻包裹住他裸露的手指。
他捏著那枚小小的藍寶石戒指,動作輕柔得如同觸碰最易碎的珍寶,穩(wěn)穩(wěn)地、緩緩地,套入兮淺伸出的、同樣冰冷的手指。
鉑金戒圈帶著金屬特有的冰涼觸感,滑過她的指節(jié)。
當戒指最終妥帖地停留在她無名指的根部時,那枚深邃的藍寶石在漫天流淌的綠紫色光帶映照下,像被注入了生命,內(nèi)部那點幽微的藍芒無聲地亮了一瞬,與她手腕疤痕處那絲轉(zhuǎn)瞬即逝的暖流,形成了極其短暫、極其微弱的共鳴。
那絲暖流,如同投入深潭的最后一顆小石子,漾開一圈微瀾,然后徹底消散、沉寂下去,再無痕跡。
宬年感覺到了那戒指被套牢的瞬間。
他猛地抬起眼,看向兮淺。
巨大的、失而復得的狂喜像海嘯般沖擊著他,讓他的眼眶瞬間變得通紅。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因為激動和跪得太久而有些踉蹌。
他沒有絲毫猶豫,伸出雙臂,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力量,將眼前的人緊緊、緊緊地擁入懷中。
擁抱的力道如此之大,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仿佛要確認這一切不是夢。
兮淺的臉頰貼在他冰冷的大衣領口,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里傳來劇烈而急促的心跳。他的身體在微微發(fā)抖。
兮淺沒有抗拒。她閉上眼,將臉更深地埋進他的胸膛,淚水無聲地洇濕了厚實的衣料。
身體最初的僵硬,在被他緊緊環(huán)抱的溫暖和那劇烈心跳的震動中,一點點軟化下來。
一種奇異的安寧感,如同溫熱的泉水,包裹住她疲憊冰冷的身心。
她抬起未被擁抱的左手,猶豫了一瞬,最終輕輕地、試探性地,回抱住了他寬闊的背脊。
這個輕微的回抱動作,讓宬年的身體猛地一震,隨即更緊地收攏了手臂,好像要將她徹底融入自己的生命。
他低下頭,下頜輕輕抵著她的發(fā)頂,呼吸沉重而灼熱,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
漫天極光在他們頭頂無聲地流淌、變幻,瑰麗無匹的綠紫色光帶如同流動的銀河,傾瀉在冰封的湖面上,也籠罩著露臺上緊緊相擁的兩個人。
光芒在他們身上流轉(zhuǎn)、跳躍,勾勒出相依的輪廓,為這無聲的誓言披上了一層神性的輝光。
寒風依舊在呼嘯,卷起冰面上的雪粉,如同細碎的鉆石,在他們周圍飛舞。
天地浩渺,光華流轉(zhuǎn),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只有兩顆飽經(jīng)滄桑的心,在冰天雪地的盡頭,在極光的見證下,笨拙而堅定地,重新靠在了一起。
過往沉重的帷幕,似乎真的在緩緩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