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時陌辦公室內死寂如冰。
桌上,免責聲明上的紅印刺目。
窗外,城市的光河奔流不息,映著他的臉。
輪椅扶手在他掌心下傳來細微卻無法抑制的顫栗,如同靈魂深處那場無聲海嘯的余波。
同一片天空下,時間正流向地球更北端的漫長黑夜。
挪威森林深處,“時光角落”木屋被厚厚的積雪環抱,像一個潔白的繭。
凜冽的寒風在松林間穿梭,發出沉悶的呼嘯,卷起細碎的雪塵,撲打在蒙著厚厚霜花的窗戶上。
屋內,壁爐里的火焰是唯一的光源和熱源,橙黃的光跳躍著,在粗糙的原木墻壁和低矮的天花板上投下不斷變幻的影子。
兮淺蜷在壁爐旁的舊扶手椅里,身上裹著厚厚的羊毛毯。
一本翻開的書攤在膝頭,但她許久沒有翻動一頁。目光落在躍動的火焰上,思緒卻像窗外被風卷起的雪塵,飄忽不定。
手腕上的疤痕沉睡著,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
宬年從連接主屋的小儲藏間走出來,手里拿著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長條形皮盒。
他走到窗邊,撩開厚重的毛氈窗簾一角,望了望漆黑一片的夜空。
寒風立刻從縫隙里鉆進來,帶著刺骨的涼意。
“外面很冷。”他放下簾子,聲音低沉平靜。
兮淺的視線從爐火轉向他,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
“但…今晚可能有極光。”宬年繼續說,目光掃過她膝頭的書,又落回她臉上,“預報說很強。去湖邊小屋的露臺看,視野最好。”
兮淺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
他的神情和往常一樣,沒什么波瀾,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睛在爐火的映照下,似乎比平時更亮一些,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專注。
她合上膝上的書,輕輕點了點頭。
宬年沒再多言。
他走到衣帽架旁,取下兮淺最厚實的羽絨外套、毛線帽、圍巾和手套,一一遞給她。
自己也穿上同樣厚重的大衣。
然后,他拿起那個長條皮盒,率先推開了通往屋外的門。
寒氣如同實質的冰墻,瞬間涌了進來。
兮淺裹緊衣服,跟著他踏進深及腳踝的雪地。
防滑鞋套踩在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沒有月光,只有木屋窗戶透出的微弱光線勉強照亮門前一小塊雪地。
宬年打開一支強光手電,光束切開濃稠的黑暗,指引著通往湖邊小屋的方向。
積雪很深,行走艱難。
寒風像無數細小的冰針,試圖穿透衣物的縫隙?
四周是無邊無際的墨黑森林輪廓,沉默地矗立在風雪中,只有風掠過樹梢的嗚咽。
宬年走在前面,步伐沉穩,高大的背影在光柱中投下長長的影子,替她擋去了大部分迎面而來的寒風。
大約十分鐘后,湖岸邊那座更小的、主要用于夏季存放船只和工具的尖頂木屋出現在光束中。
它像一個小小的、沉默的哨兵,守在冰封的巨大湖泊邊緣。
宬年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手電光掃過屋內,只有幾件蒙著帆布的舊物和結霜的墻壁。
他沒有停留,徑直走向屋內另一側,打開一扇通往后面小露臺的門。
露臺很小,木質圍欄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
這里沒有任何遮擋,直面著開闊的冰湖和環繞的群山剪影。
寒冷瞬間包裹了他們,比剛才在路上更甚,空氣仿佛都被凍得凝固了。
宬年關掉手電。
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
絕對的黑暗。
純粹的寂靜。
只有風在耳邊呼嘯,卷起冰面上的浮雪,像幽靈般掠過。
頭頂,厚重的云層遮蔽了星辰,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天鵝絨般的墨藍。
“等等。”宬年的聲音在風聲里顯得有些模糊。
兮淺站在他身邊,將臉深深埋進圍巾里,只露出一雙眼睛,適應著這極致的黑暗和寒冷。
時間在寂靜和風聲中緩慢流淌。
就在她以為極光預報落空時,奇跡發生了。
一點極其微弱的、游絲般的綠光,如同神靈的畫筆,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北方墨藍的天幕邊緣。
它輕輕搖曳了一下,像一縷被風吹散的青煙,微弱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緊接著,第二縷,第三縷…更多的光絲從地平線以下悄然滲出,如同沉睡的精靈被喚醒。
它們從最初的淡綠,迅速暈染開,變幻成更明亮、更濃郁的翡翠色、祖母綠,中間夾雜著絲絲縷縷神秘的紫羅蘭色。
光帶不再是絲縷,它們開始匯聚、流淌、舞動!
無聲的盛大帷幕就此拉開。
巨大的光弧橫跨整個天際,從東方的山巒之上,一直蔓延到西方的森林盡頭,仿佛為這極北之地戴上了一頂流動的、璀璨奪目的冠冕。
光帶并非靜止,它們像有生命的河流,在墨藍的天鵝絨上奔涌、翻滾、跳躍。時而如瀑布傾瀉,時而如綢緞飄拂,時而如火焰升騰。
綠色的主調中,紫羅蘭色的光暈時隱時現,如同鑲嵌在翡翠上的寶石。
整個天穹被徹底點亮,不再是黑暗,而是變成了一個巨大無比、流光溢彩的穹頂。
光芒倒映在下方如墨鏡般光滑的冰湖面上,天地仿佛連成了一體,置身其間,如同漂浮在光的海洋中心。
壯麗。魔幻。不似人間。
兮淺忘了寒冷,忘了呼吸,只是仰著頭,瞳孔被這漫天流淌、變幻莫測的光之盛宴徹底占據。
她見過極光,但沒有一次如眼前這般盛大、這般近在咫尺,仿佛觸手可及。
巨大的光帶在她頭頂無聲地流淌、變幻,每一次形態的改變都帶來無聲的震撼。冰冷的空氣似乎也被這瑰麗的光彩浸染,帶上了一絲奇異的暖意。
就在這時,她感覺到身邊的人動了一下。
兮淺下意識地側過頭。
黑暗中,宬年的輪廓在變幻的極光映照下忽明忽暗。
他沒有看天,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正專注地、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極光在他眼底投下流動的光影,卻掩不住那里面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東西——不再是平日慣有的沉靜或沉默,而是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專注,一種小心翼翼的探尋,一種深不見底的、濃烈到化不開的情感。
在漫天魔幻的光影背景下,他的目光如此真實而灼熱。
宬年緩緩地、在她面前單膝跪了下來。
冰冷的木質露臺積雪,瞬間浸透了他膝蓋處的褲料,帶來刺骨的寒意。但他仿佛毫無所覺。
他抬起手,動作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鄭重,從大衣內袋里,取出了那個長條皮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