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年復(fù)刻它…”一個低沉沙啞、仿佛被砂紙打磨過的聲音,毫無預(yù)兆地從密道入口處的黑暗中傳來,帶著穿透歲月的濃重疲憊,“是我這灰暗人生里,第一次如此強(qiáng)烈地想‘擁有’一點(diǎn)純粹的美好。”
宬年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臺階頂端,幾乎完全堵住了入口的光線。
他一步一步,踩著石階沉穩(wěn)地走下來,皮鞋踏在石頭上的聲音在這密閉空間里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如同敲打在心上。
他走到僵硬如雕像的兮淺身后,目光同樣落在那朵詭異的金屬花上,眼神復(fù)雜得像暴風(fēng)雨前渾濁的海水,翻涌著難以辨明的情緒:偏執(zhí)、空虛、渴望,以及一絲深埋的…痛楚?
他沒有質(zhì)問兮淺為何私自闖入這核心禁地,也沒有立刻去搶奪她手中那份至關(guān)重要的文件袋。
他伸出雙臂,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tài),從后面將兮淺僵硬冰冷的身體圈進(jìn)了自己的懷中。
他的手臂收得并不緊,甚至帶著一種詭異的溫柔,但那禁錮的力量卻清晰無比。
他將下頜輕輕抵在兮淺的發(fā)頂,溫?zé)岬暮粑鬟^她的發(fā)絲,聲音低沉得近乎夢囈,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空虛:“那時候,看著它在燈光下流轉(zhuǎn)的光……真的感覺……像是抓住了這輩子唯一干凈純粹的東西。哪怕……那只是個偷來的影子,哪怕……它永遠(yuǎn)不屬于我。”
他的懷抱帶著體溫,卻讓兮淺感到刺骨的冰冷。
他話語里透出的無邊無際的孤獨(dú)與偏執(zhí),讓她如墜萬丈冰窟。
這個隱藏在鋼琴之下的密室,這盞燃燒千年的長明燈,這朵由謊言與真情強(qiáng)行扭結(jié)而成的雙生花……分明就是宬年那顆早已扭曲變形、渴望光明卻又深陷泥潭的心,最**裸的展現(xiàn)!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兮淺的目光像是被什么牽引著,驟然聚焦在石臺下方一個極其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石臺的基座與地面相接的地方,似乎有一條極其細(xì)微、若非幽光映照幾乎無法察覺的縫隙。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掙脫了宬年那看似溫柔實(shí)則冰冷的懷抱,幾乎是撲跌到冰冷的石臺邊!手指不顧一切地?fù)高M(jìn)那道縫隙!指尖傳來尖銳的刺痛,但她毫不在意。
宬年依然沉默地站在原地,沒有阻止,只是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靜靜地看著她,仿佛早已預(yù)料到這一刻。
“咔噠!” 一聲輕微的、帶著解脫感的機(jī)關(guān)彈響。
一個薄薄的、蒙著足有半指厚灰塵的硬殼筆記本,被兮淺從那狹窄的暗格里,用力地抽了出來!
封面是深棕色的硬皮,沒有任何燙金字樣,只有歲月留下的無數(shù)劃痕和油漬。
她不顧嗆人的灰塵,顫抖著手指,急切地翻開那沉重的封面。
一頁頁泛黃脆弱的紙張上,是她記憶中那個威嚴(yán)卻也溫和的夏伯伯——無比熟悉的字跡!
但那字跡此刻卻顯得歪歪扭扭,潦草不堪,每一筆每一畫都仿佛是用盡全身力氣在石頭上刻出來的一般,浸透了無盡的痛苦、掙扎和絕望!
【X月X日 陰】 宬年今天又來了。他帶來了那份補(bǔ)充協(xié)議……用集團(tuán)那30%的救命錢逼我……要我立刻、馬上、徹底切斷時陌和淺淺那丫頭的所有聯(lián)系!他說這是為了時陌好,為了夏家的長遠(yuǎn)未來……冠冕堂皇!可我昨天才看到時陌看淺淺的眼神……那孩子眼里有光!那是我在他眼里很久沒看到的生氣了!割斷這份聯(lián)系,等于挖他的心啊!他會死的!他的心會死的!……
【X月X日 雨】 我簽了字。在協(xié)議上按下了手印。紅色的印泥像血。我是罪人。一個徹頭徹尾的罪人。可集團(tuán)不能垮……幾千員工和他們背后的家庭……我肩膀上的責(zé)任太重了……我扛不住……時陌……我的兒……伯伯對不起你……伯伯沒得選……你恨我吧……狠狠地恨我!……
【X月X日 大雨】 時陌知道了……他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整整三天了……不吃,不喝,不說話……像個沒有魂魄的木頭人……傭人送進(jìn)去的飯菜原封不動地端出來……宬年派人來說,這只是暫時的陣痛,熬過去就好了……真的嗎?我的心像被鈍刀子反復(fù)地割……每一刀都疼得鉆心……時陌……我的兒子……
【(最后一頁,沒有日期,字跡歪斜顫抖,筆畫深得幾乎要劃破紙張,如同瀕死者最后的嘶喊)】 淺淺……(看到這個名字,兮淺如遭雷擊,渾身劇震!)伯伯對不起你…伯伯更對不起陌陌啊…我不敢奢求你們的原諒…只求你看在…看在時陌去世的母親份上…(字跡在此處突然中斷,仿佛力氣耗盡,留下大片刺目的空白和一團(tuán)巨大的、烏黑的墨漬)……放過你自己……也求你……放過…我那可憐的孩子…陌陌…(后面的字已經(jīng)徹底模糊成一片,無法辨認(rèn),只剩下無盡的悲鳴回蕩在紙上)……
“啪嗒。” 隨著日記本的翻動,一張小小的、泛黃的舊照片從本頁的夾層中滑落出來,飄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照片上,一個扎著兩個翹翹羊角辮、穿著小花裙的小女孩(年幼的兮淺),正對著鏡頭燦爛地笑著,旁邊站著一個小男孩(少年時的夏時陌),雖然表情有些靦腆,但眼神清澈明亮,兩人手牽著手,背景是開滿鮮花的庭院。
兮淺顫抖著撿起照片,翻到背面。 照片背面,是夏父用盡生命最后一絲力氣寫下的、更加扭曲變形、每一個字都透著泣血絕望的絕筆:
淺淺…原諒伯父拆散過你和陌陌…
冰冷的石室,死寂無聲。
時間仿佛被那盞幽藍(lán)的長明燈凍結(jié)在了永恒的瞬間。
豆大的火苗在兮淺劇烈顫抖的手上投下瘋狂跳躍、扭曲拉長的影子,與日記本上那些泣血的文字交織纏繞在一起,在她眼前幻化成一張張痛苦絕望的面孔。
宬年高大的身影如同無法驅(qū)散的夢魘,沉沉地籠罩著她,身后那黑洞洞的密道入口,如同惡魔張開的大口。
石臺上,那兩股強(qiáng)行扭結(jié)、綻放著詭異光澤的冰冷金屬之花,無聲地嘲笑著命運(yùn)的殘酷和人心深處的深淵。
夏父日記里揭示的真相,是一副用鮮血和悔恨澆鑄的沉重枷鎖,狠狠地鎖死了過去,也勒緊了此刻每個人的脖頸,讓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