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后,思鈺領(lǐng)著我進了另一間房間。說道:“這是董先生的工作室。”
哦,原來進去的是董先生臥室。我打量著這工作室,極為簡潔。
北面是一條紅木雕花太師椅,那一定是董先生的位置。
中間一個茶幾,并不是我們平常所見的長條形,而是方形茶幾,三面各置一條紅木座椅。
思鈺手一伸,指向南面的位子,說:“請坐。”
她開始在房間內(nèi)焚香,一股檀香裊裊婷婷彌漫房間,然后坐到側(cè)面,開始煮茶。
煮畢,她給我倒一杯,微笑著說:“云南花茶,把花曬干,沒摻茶葉。你先聞聞。”
用花制茶以大理為著,我在網(wǎng)上查過。一入喜州古鎮(zhèn),兩邊商鋪堆賣鮮花。原來買來是制茶的。
我聞了一下,竟然形容不出這香味。
她望著我:“什么香?”
我再聞了一次,尷尬地笑道:“形容不出。”
她嫣然一笑:“幽香。”
幽香?這種香已經(jīng)脫離了具象,比如我們平常說的是茉莉香,菊花香、丹桂香。
忽兒我明白了,她說的“幽香”倒是十分恰當。
我翹起大拇指:“這個詞用得高明。正是這種感覺。聞又聞不到,剛離開又好像有股香氣襲來。”
她嘴角一抿,然后笑道:“是董先生這樣形容的。我是撿著他的話來說。”
她嘴角一抿,然后才笑的表情,讓我心中一驚,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突然,我發(fā)現(xiàn)這個叫思鈺的女子,與我在江西上清古鎮(zhèn)見到的程娜有幾分神似。
程娜,陳思鈺,兩個都是在古鎮(zhèn)開民宿的,江西、云南,董先生都住在古鎮(zhèn)的民宿旅館。
她們之間,她們與董先生之間,似乎有某種聯(lián)系。初次見面,我也不好問。
何況董先生是一位我尊敬的師父。這些男女之間的事,不是我應該打聽的。
我掃了她一眼后,立即收回目光,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她偏著頭,笑吟吟地望著我,等待著我的評價。
這評價難住了我,因為這茶稍微有點澀。不是苦澀,而是喉嚨有點鎖。
她說:“再喝一杯。”說罷,她又倒了一小杯。小口試了一下溫度,我接著又喝了一口,清香與甜潤在舌周漫延,不禁咂了咂嘴,說道:“幽甜。”
她哈哈大笑,說:“這回說對了。”
我對她的表揚無所謂。而是她大笑時,露出的那排細貝整齊的牙齒,以及兩個眼角那種嫵媚的笑意,讓我堅定了一個認識:程娜與陳思鈺應該是親姐妹。
她給我倒第三杯茶時,我有些奇怪了。董先生怎么沒來?我轉(zhuǎn)頭朝門外望了一眼。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說:“馬上就會過來,他飯后要打十分鐘坐。”
一會兒,董先生過來了。徑直朝那太師椅走過去。坐下之后,思鈺給他換了一個竹制的直筒杯子,倒了一大杯茶。
董先生對著杯子吹了吹,喝了一小口,然后放下杯子,對我說:“吃飯之前,我看你那神態(tài),有一肚子疑問,有什么你就問吧。”
思鈺又給我倒了一杯茶。我以為她倒完之后,會起身離開。想不到她不僅沒走,反而像董先生一樣望著我,等著我說話。
難道,她是董先生的女弟子?
既然董先生沒要她走,我也識趣,便說:“我確實有一肚子疑問,想向您請教。”
董先生不說話,仍然微笑著望著我。
這神態(tài)跟弘一道長十分神似。
我說:“您是哪里人?”
“福建。”
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樣。我問了第二個問題:“福建與我老家禾村幾千里,您怎么到我老家來算命了?”
“云游四方,算命是顯遠不顯近。”
這話有道理,算命人是走到哪算到哪。我拋出了第三個疑問:“二十年后,你還到了我們村子回訪?”
“是的,我把算過的典型命例都作一次回訪。檢驗我算得對與錯。不只是回訪了那個女人,也回訪了你的情況。”
我心中吃了一驚。說道:“您這種精益求精的精神值得徒弟學習。”
“算命只求典型命理準確,一般人都差不多。平平凡凡一生,沒什么好算的?
你算出他一年賺十萬,跟一年賺一百萬的另一個人,其實兩人沒有多少區(qū)別。”
“為什么?”
“一年賺十萬,用度節(jié)約一點,一年賺一百萬,住好一點,用得寬松一點。日子都差不多。算命就是要算那些特殊命。
比如我算了一個人會大富,引不起我的興趣。如果我算出一個人有異象,我才感興趣。
“異象是指?”
“早夭、橫死、逆天改命,慧智異常、火種,啟明……”
前面的我還聽得懂。后面三種我有點迷茫。因為我長于測字,雖然南溪教了我算命,也只是些具體方法。
“慧智異常、火種、啟明是指?”
董先生笑了,說道:“比如我與畢昇異代。不能算出他加速人類文明的傳播。
比如我與蔡倫不是同一個時代,無法算出他給人類帶來紙的發(fā)明。
比如我沒有與王陽明同一個時代,無法算出他的心學給我?guī)砹硪环N啟明燈火。”
我心中波瀾壯闊,原來,他在尋找能給人類帶來劃時代的人物。
他苦笑了一下,然后說:“我只尋找到了你,從你的命理與面相上,認準你是我的傳人,你可以繼續(xù)為我尋找。”
我半天沒有出聲。
因為我從沒有想到,我還可以承擔如此巨任。況且,我現(xiàn)在幾乎成了一個世俗之人。
為擺脫炒粉去學測字,為一套房子去努力賺錢,為了多賺錢轉(zhuǎn)移多師,學魔術(shù),學正骨、學針灸。為了一套別墅,為了以后過得更好,辭職和鄧總?cè)マk企業(yè)。
我再也忍不住了,把自己這些骯臟的想法,做法,一股腦兒說了出來。像一個教徒在真主面前懺悔一樣。
董先生聽了,發(fā)出一陣長笑。
震得瓦片紛紛作響。
這時,后院發(fā)出一陣巨響,我和思鈺下意識地跑了出去。
一只剛落腳的大鷹騰空而起。
董先生也走了出來,望著張開一雙巨大翅膀的鷹,說了一句:
“沛乎塞蒼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