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元旦還有十天,我生意紅火。新家添置家具的事,全交給我姐夫。擇日搬家的,結婚的,取名的……工作室人來人往。
我姐夫在采購家具、電器,時不時打電話來征求我的意見。
我說:“你喜歡就是我喜歡的。你大膽做主。”
掛完電話,我面前站著一個人,我眼睛都直了。
“陳姨,你怎么過來了。”
“我到這邊市場買點東西,沒找到合適的。”她說話的時候,眼里含著一種憂郁。
我立即離座,帶她進入隔壁的密室。依帆端了一杯茶進來,退去,把門關上。
我望著陳姨:“您走過來的?”
她點點頭,說道:“我感覺到有點不對頭。”
“您快說說。”
陳姨說道:“你師母平日只管種花養草,這些天,突然間愛外出了,我知道她有拜菩薩的習慣,俁總是叫上我,現在,是一個人出出進進。特別是回娘家回得多。
師父呢,也無心坐堂,好幾次都是到客廳里打個轉,交待我說,如有人找他,就說最近身體有點不適。我看他,果然有點不舒服的樣子,咳嗽,氣喘,氣悶。”
我一聽,對陳姨說:“您先回去,我過半個小時過來。”
送走陳姨,我坐在那兒想,師父有點病,這不足為奇,人老了,總有些大大小小的病。師母為什么頻繁外出,又不帶陳姨呢,她們平時總是結伴而行啊。莫非蘭心家出了什么事?
不行,我得現在就去。
我開車往師父家走,看見陳姨停下來。搖下車門說:“您上來吧。”
她搖搖手:“你走。”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怕師父師母責怪她告訴了我。
一進門,客廳果然擺著“暫不會客”,進了書房,師父坐在那兒,無精打采。
我說:“您怎么啦?哪里不舒適,去西坡先生那兒看一下吧。”
他擺擺手:“不驚動他啦。”
要么我陪你去醫院,要么我去接西坡先生上來。”
師父還是搖搖手:“小病,不怕弄得草木皆兵。”
“那師母呢?”
“去娘家了。”
“蘭心家沒出什么事吧?”
師父久久地沉默。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口,說道:“師父,我就是您的兒子,你們只差沒生我。您有什么事,可以瞞著別人,可別瞞著我啊。”
師父良久才說:“山紅,我一直不想告訴你,但憋在心里,確實不好受,你來了,我就和你說說吧。”
他緩緩地敘述關于他兒子的事……
他講了很多,從師母開始不能生育,帶養起這個兒子開始,到師母后來能生育了,又生了一個女兒。談到他帶養的兒子投資失敗,從中產階級一下退到解放前,兒子得了嚴重的憂郁癥,他必須去安撫,去引導,去鼓勵……所以,師父告訴我,他們近期要去深圳。
說到最后,他非常傷感,對我說道:“因為是帶養的,我們傾注的感情更多,比親生兒子更親,而他患了憂郁癥,這憂郁不是說好就會好的。這一去,我也不知道是一第,還是兩年,或者更久。”
我安慰別人時滔滔不絕,但在師父面前,笨得找不出一句話來,因為,我知道,所有的安慰都很蒼白,淚水竟然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師父說:“不必悲傷,就算他欠幾百萬,也不是大事,我過去了解情況之后,會幫他湊錢先還債,再慢慢引導他走出陰影。”
我問:“他到底欠多少呢?”
師父說:“四千八百萬,鄧總,蘭總,何總都可借些錢給我,我也可以幫他一把,關鍵是他必須從憂郁中走出來,重拾信心。”
四千八百多萬,對于當時的我,幾乎是個天文數字。雖然鄧總、蘭總,何總他們可以豪擲販百上千萬試錯,甚至給騙子,但要拿幾百上千萬送給師父,我有點擔心。
師父吐了一口氣:“房子就交給蘭心爹媽管理,他們來住,你呢,好好打理自己的事業,師徒一場,你對我忠心耿耿,這幾年,等于給我當秘書,辛苦了。”
我擦了眼角的淚水,說道:“師父,您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恩人,無論您走到哪里,您永遠是我的師父。您對我的關照,不是兒子勝似兒子,我心里有數。我會爭氣,會報答您。”
師父輕聲道:“不要太客氣,您能走好自己的路,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還有就是……這件事不要傳播,你跟你父母都不要說透了,只說我兒子接我去深圳養老。”
我慎重地點了點頭,說道:“我懂。”
師父叮囑道“不是懂不懂的問題,你要理解我,別人說我料事如神,結果連兒子都指點不了,損我的名聲,同時,也間接影響你。”
我連忙問:“他沒有征求過您的意見嗎?”
師父無奈地搖搖頭:“沒有,我開不了口,一開口,他就問我懂國際貿易嗎?懂金融嗎?懂期貨嗎?懂股票嗎?”
“年輕人都差不多,沒經歷過挫折,不會相信我們這一套。”
師父咬牙切齒地說:“我提醒過他,這兩年不要擴大生產,不要投資,因為流年不利,他不信。”
我不好摻和他的家事,沒有順著他的話頭說下去。
師父說道:“也來不及對家里的事細細安排,我們后天就走,走了后,如果別人問起,你就一句話,兒子接他去住兩年。”
“您放心,我都會應付好。”
師父有些不舍地說道:“本想下周才去,但我兒媳說我兒子情緒不穩定,所以,一切匆匆忙忙,蘭心父母同意過來看院子。我開始想把車送給你,但我那弟媳婦特別提出來,車子要給他們。所以,后天,你送我們,把車子就交給蘭心他爹。”
“應該的,我都把您的車當作自己的用,我好好做一次保養,再交給他,他也舒心一點。”
“這書房的書呢,我也不帶過去,你擇些喜歡的,搬到家里去讀。”
“還是留著,大哥的心情會很快好起來的,您也會回來的。”
“但愿如此,但你還是可以選些去讀,放在這兒也生灰塵。”
“好的。”
“這件事,只有蘭心一家,鄧總和你知道。我去那邊了,你把事業經營好,你在這邊紅紅火火,為師心情會舒暢。”
“您放心。”
師父說:“我也有事,你回去,我想靜一靜,把要想到的事再想一遍。”
聽他這么說,我也沒有久留,先把車子開到一家維修店,叫他們從里到外,搞次維修。明天下午來取,然后攔了一輛的士回家。
中午回家,我食之無味。我娘說:菜煮得不對胃口?
我說:對胃口,就是有意控制一下食量。
我娘說:吃得是福,控制什么。
我苦笑了一下。
我姐夫倒著手指跟我說,買了哪些東西,牌子怎么樣,質量怎么樣,價格怎么樣。
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草草扒了幾口,我就下樓,回到臥室,算算經濟帳。
幫人最關鍵的不是安慰,而是解決問題。四千八百萬,不是個小數目,我無能為力,但是,我能湊多少算多少。這才是治愈我大哥憂郁癥最好的行動。
目前,買房款欠著銀行二十萬以外。我不欠一分錢外債。但手頭確實沒有多余的錢。這幾個月掙的錢,主要用在新房子的家具電器添置上。
如果不急著用錢,我明年還清銀行那點款子,日子會過得比較輕松,但是,突然出現了這么一件事,不說支持師父,就是還給師父前前后后支持我的,也得三十萬。
如何籌錢呢?
我開始在狹小的臥室里走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