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信物?”鶯時有點沒聽懂。
霜見閉著眼睛“假寐”,面頸泛紅,似乎深深地吸了口氣,正要出言,卻聽鶯時又道,“不對,你是不是發燒了?”
她去而復返,又回到草垛床邊試探他的體溫。
帶著幾分涼意的柔軟的手十分冒失地貼上他的額頭,霜見抖了一下,猛地睜開眼睛,歪頭錯開。
“是有點燙,要不然我……”
鶯時咬唇沉思,似乎重新思考起了不響應許名承號召的可能性。
“我今日一直躺在稻草間,額頭較平日滾燙些也是正常的,我并未覺得有什么不適。”霜見不愿她揪著體溫一事糾結,直接截停她的話,撐手半坐起身,表情同樣嚴肅,可眼睛卻仍舊不敢看鶯時,“我是想向你討要一樣隨身的東西……”
他話的尾音有些顫抖。
因為他找不到好的理由來包裝這一請求。
他只能不斷在心中對自己說:韓霜見,你為了自由曾甘愿自殺甚至滅世,如今不過是索要女子的一根紅繩,便讓你如此難以啟齒?
這樣嘲諷著自己,那些難堪便能被短暫壓過……
他思考起說服鶯時的話術,腦海中有了一個“捏造一個需要貼身信物傳訊的法術,以建立聯絡為由索要紅繩”的計劃雛形,正要說出來,就見鶯時不假思索地點下了頭。
“哦,當然好呀,我看看把什么給你……”她不問為什么,已經在身上摸索起來。
但鶯時也沒料到原身居然是個“極簡主義”,連常規的荷包首飾都不隨身攜帶!
她于是便要抬手拆下頭上的玉簪,但霜見出言阻止了她:“若發絲散落,定叫宗主發覺。”
“可是沒有別的什么東西了,不然我割下一縷頭發給你?”鶯時捏起自己的發絲偏頭看他。
盡管不清楚原因,但她倒并不覺得霜見的請求無禮或荒謬,她自己猜測那大概是和她類似的心理——一種對“老鄉”的依賴之情。
尤其是人在病痛時會尤為脆弱,現在身為同胞的她不得不暫時離開,留個“阿貝貝”在霜見身邊也會叫他好過得多吧!
“怎么樣?我頭發還挺多的,應該不會叫便宜爹看出來!”
霜見怔住了,那陣好不容易靠嘲諷自己而壓制住的羞窘又一次升起。
他從未考慮過索要發絲的方案,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在他看來,發絲與人體的其他血肉同源,起碼今晚的他考慮的范圍還只限于身外之物。
更何況,在此世的普世觀念中,交換發絲是極為親密的事,只有一些結緣的夫婦會在婚前這樣做。
他連鶯時腳腕上的紅繩都覺得棘手,更何況她的發絲了……
至少……至少要確認過紅繩無用,再去考慮發絲的可能吧?
霜見搖頭,干脆道:“可否將你腳腕上的繩結留在我這里?”
“哦對,都忘了這個了,的確可以。”鶯時恍然大悟,當即蹲下身去。
左腳踝上的紅繩太過無感了,她根本忘記還有這么一個“設定”。
小說里提到過鶯時腳上的紅繩,還對之做了至少兩幕以上的記憶強化描寫,比如鶯時赤足在山泉戲水、比武時傷到了腳腕要上藥和其他現在她回憶不起來的情節。
評論區一些男讀者都很希望這個設定能“收束”,他們多少抱著些旖旎的期待,所以后期鶯時一出場,他們便常揪著這個點留言,希望能就此和男主來點互動。
但競風流就跟吞書忘了自己的設定一樣,分明他寫這點出來肯定也是出于某種XP作祟的心理,后來卻也沒再展開過。
鶯時沒覺得這條繩結有什么特別的,只是普通的紅繩,上面拴著一個很小的啞鈴鐺,不會響,僅作為裝飾。
她迅速將之解開拿在手里,直到遞出去的時候都表情坦蕩。
“……”
霜見盯著鶯時的眼睛,忽覺先前對她“有所保留”的猜測實為誤判。
她的眼睛那樣清透,仿佛能從中直接望進她的心里。
他的確沒必要揣測她,她實在不是心思深沉的人……又或者,是深沉到超過了他現在所能想象的極限?
腦海中的探究與猜忌不停打著架,霜見抿唇道了聲謝,故作自然地將繩結接過了。
他把那段惹眼的鮮紅不經意地放在了床邊,再次保證了自己不曾發燒,才目送鶯時離開。
人影剛消失,他便立刻又將紅繩握在掌心,仿佛抓著一根救命稻草,心跳不斷隨時間加快,等待某種宣判的降臨。
一秒,兩秒,三秒……
鶯時的身形已經徹底遠去,而手中的紅繩被他攥得滾燙,好像握著一團火般,一點點融化他被冰封的軀殼。
——沒有受制。
沒有讓他喘不過氣的束縛降臨。
霜見仰躺在草垛床上,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攥住紅繩的手被他放在心口,如同一道印在胸前的烙環。
這個嘗試成功了。
于是今夜便只是一個普通的夜晚。
一個普通人在度過他平凡的一天,他沒有和自己角力,也不需要拼盡全力對抗某種無形的存在。
他終于可以,感到平靜。
“……”
霜見臉上露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如同一名天牢中的死刑犯人,他曾為了越獄砍斷自己的手腳,推翻四面的圍墻,卻仍不能突破那層層的限制。
但在他絕望放棄之后的某一日,他的牢房里卻被吹入一根稻草。
他想不到,僅僅是一點草屑,都能深入鎖芯,打開他牢房的枷鎖。
……而他曾經被關押了那么久。
“哈。”
……
鶯時踩著月色回到內門,心里打了一路的鼓。
她一邊做心理建設一邊不斷復習腦海中的記憶和小說相關的內容,唯恐一會兒要在許名承面前露出破綻。
她的戰戰兢兢一直持續到親眼見到許名承后。
這個看上去頗有些仙風道骨的中年男人居然直接選擇在臥房的必經之路上候著她,連讓她先回去簡單收拾下的機會都不給,也難怪霜見說她送出發簪定會散發被抓,完全是預判。
許名承捋著胡子,看見她便瞪起眼睛:“為何耽擱這么久?實在是不像話!”
雖然他這是正在訓斥她,可鶯時的精神壓力莫名減輕了大半。
來之前她甚至還想過許名承該不會長得和她現實中的老爸一個樣子吧?畢竟許鶯時這副身體都和她自己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現在發現不是,她反而松了口氣。
畢竟她實在難以想象一個頂著她爹的臉的小反派要頻繁作妖被男主打臉。
“爹,我錯了,我在后山修煉太入神一時忘了時間了!”鶯時一臉誠懇道。
記憶里,“去后山修煉”是原身給自己去照料霜見找的托詞。
她只和近身侍候的鐘媽媽講了實情,還借了她的下人房熬煮湯藥,并拜托她給自己打掩護。
“你何時是那般刻苦的人了?”許名承冷哼一聲,“只怕是貓在一處偷懶貪玩還差不多!”
“沒有沒有,我忽然勤奮起來還不正是為了不久后就要舉辦的天罡會武嘛!”鶯時說出了她來的路上就準備好的話。
還好她面對的一直是開卷考試,不至于徹底抓瞎。
“我找你來正是為了此事。”聽到天罡會武一詞,許名承收起了臉上的慍色,嚴肅道,“你心中有數是最好的。天罡會武對你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年輕一輩意義非凡,哪怕不指望奪魁,也勢必要在大比中嶄露頭角,最起碼,不要給我宗丟人!”
許名承沒有說錯,天罡會武是小說里一個著墨很多的劇情單元,主要劇情人物批量登場,男主也在此一鳴驚人,斬獲重要機緣。
用現代眼光解讀,天罡會武實際上就是一場修真界大型聯考,由三大頂級院校組織并輪流承辦,面向所有院校甚至是已經闖出了名堂的自學者個體開放。
自學者會提前收到主辦方的一對一邀請,而院校團體里,則只有優等生有資格參考,且最終確定的所有考生的骨齡不可以超過三十,也不能是曾經參加過的復讀生。
本屆天罡會武是由“三大”之一的道一仙盟承辦的。
云水宗作為修真界中下游的一個小蝦米門派,自然也有參賽名額,只是不多,四五個便頂天了。
如果流程正規的話,一般宗門內部都會設立一個天罡會武專屬選拔賽,云水宗表面上也是有這步流程的,只不過公平性……呃,只能保證百分之五十。
“我為你兄妹二人請了曾經參與過往屆天罡會武出題的云游仙師,過兩日便到,到時你與蕭然便不必再去修煉場了。”許名承兩手背后,囑咐道,“仙師面前務必收斂性子,絕不可同往常一般散漫無狀!”
這些配角的生活細節小說里是不會提及的,所以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許名承是專門為了天罡會武,才給他一對兒女請了特級補課老師開小灶的。
要知道這個老師在后文可是有一段特殊劇情的……只不過現在她也沒必要表現出知情。
鶯時收回思路,自認和許蕭然相比,她還是很聽話爭氣的,特意將其名號搬出來,試圖轉移戰火:
“我知道了,爹,只是這話你是不是更該對哥說?我平日修習可比他認真。”
“你以為我沒找他嗎?”許名承氣不打一處來,“我早便喚你二人過來,是你姍姍來遲!什么后山修煉,不過是張口胡言!你可知玄真師父早便告狀告到我這里來了?你自晨起時便不曾露面,心思只怕早就飛去了九霄云外!說,你到底是去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