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炳懷著滿肚子的疑惑重新把信收好,繼續(xù)出門去置辦喪事要用的東西。
很快,先前伺候的婦人過來給梅妃裝殮。
陸昭避讓出屋,就在廊下立著。
院子里的人進進出出,余光都不約而同掃向她。
一個時辰后,喬炳帶著人回來,除了喪葬要用的東西,還有一具棺槨。
棺槨簡陋陳舊,實在算不上好。
梅妃被裝殮其中,抬到了正廳。陸昭披麻戴孝,跪在棺槨前燒紙。
喬炳陪他跪著,低聲解釋:“七殿下,臨時找不到合適的棺槨,只能委屈梅妃娘娘了。此時城門已關(guān),明日一早,城門開啟我們就出城。”
陸昭把最后一打紙丟進火盆,啞聲道:“你們這一路護著我走來辛苦了,今夜就都去休息吧,明日好趕路。”
她身體單薄,眼睛紅腫,狀態(tài)很不好。
秋夜更深露重,喬炳實在擔憂她身體,于是勸道:“我們無礙的,還是七殿下去休息吧,梅妃娘娘派兩個人輪流守著就行。”
陸昭搖頭:“為人子者,理應守孝。況且,明日出了城我還能坐在馬車內(nèi)休息,你們又要風餐露宿,你們?nèi)グ桑瑒e再勸我。”
即便梅妃留了那樣一封信,但她到底得了沈柒的身份,就當送梅妃一程了。
喬炳見勸不動,只好讓喬馳留下陪她,自己待著大部分護衛(wèi)去修整。
陸昭繼續(xù)燒紙,喬馳招呼著余下的護衛(wèi)整理出兩箱子東西問:“七殿下,這些都是梅妃娘娘的物件,您看要怎么處理?”
此次回中都,路途遙遠艱險,這些東西肯定不能全帶走。
陸昭問:“都有什么?”
喬馳身邊的護衛(wèi)道:“一些衣物,和梅妃娘娘寫的一些字帖。”
陸昭:“字帖留下吧,再去幫我拿筆墨紙硯來。”
喬馳依言照做,很快便尋了東西來。
陸昭在棺槨前搭了張小幾,研墨后鋪開紙,提筆沾墨,開始臨摹梅妃的字。
直播間的觀眾沒料到她這么快就兌現(xiàn)諾言,立刻打起百倍的精神盯著她下筆。
陸昭握筆的姿勢倒是氣勢十足,第一筆下去,手抖了一下,一橫直接劈叉。整個字寫出來,似秋霜折葦,醉漢扶墻,支離破碎地癱在竹紙上。
直播間的觀眾瞬間笑癱了。
【八角蓮:哈哈哈哈哈,不行了,主播還是去殺人吧,你這雙手真不適合握筆。】
【智商已下線:果然被我猜對了,先前寫藥方和喬小哥哥謙讓,就是字丑。】
【國民小可愛:哈哈哈,人無完人,總算覺得主播是個活人了。比我寫得毛筆字還丑。】
【未來首席主刀:哈哈哈哈,確定了,主播應該是新時代好青年穿過去的。】
【下雨天不打雷:主播是真勇,說寫就寫。你們快看喬小哥哥的表情,不行了,肚子都笑疼了。】
【基基復基基:哈哈哈,他終于發(fā)現(xiàn)主播的字比他的還丑吧?】
眾人視線全都落到了喬馳臉上。
喬馳就站在陸昭身后,他盯著陸昭發(fā)顫的手,一臉便秘的表情。待陸昭寫到第三個字時,實在忍不住了,遲疑著問:“那個,七殿下,您的字……”
他話還說完,陸昭喃喃道:“幼時,母妃就是這樣抓住我的手,一筆一筆教我練字。那時,我的字比這還丑……”
他聲音哽咽,每說一個字,手下顫抖得更厲害,似是把難過全都凝于筆尖。
喬馳不說話了,暗罵自己過分:他怎么能這樣想七殿下,七殿下定是難過到了極致,才用這種方法來祭奠梅妃娘娘。
七殿下此時能握住筆都是奇跡。
喬馳滿臉懊悔,一言不發(fā)的蹲下給陸昭研墨。
直播間的觀眾:……
【我擦,主播牛逼,這都能給圓回來!】
喬小哥哥也太可愛了吧。
陸昭不停,一張接著一張的臨摹。
油燈明滅,長夜清寒。
瘦薄的肩背被燈影拉得老長。
臨近天明,竹紙上的字已經(jīng)臨摹得有模有樣。
直播間里靜悄悄的,零星有幾個觀眾冒泡。
陸昭打了哈切,回頭去看,喬馳和兩個護衛(wèi)已然累到靠墻打盹。
想到明日還要趕路,她干脆趴伏在小幾上,打算小睡片刻。
冷風穿堂而過,吹得手邊的竹紙呼啦啦作響。
陸昭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前路迷蒙,有人一直在催促,快些爬啊,快爬啊。
陸昭手腳不受控制的往上爬,小身板不住的發(fā)抖。
不對啊,她怎么變小了?
難道她又穿越了?
不對啊,這身體居然在害怕,她怎么會有這種情緒?
意識到這一點,她松開手腳想查看。
啪嗒。
她整個人直接掉下了樹,樹下一群半大的孩子嚇得四散躲開,驚恐的盯著她看。
她不受控制的哇哇大哭,有人聽見聲音跑了過來,一把將她撈了起來,驚慌喊:“太醫(yī),快宣太醫(yī)!”
抱著她的人頭戴毓冕,身穿明皇金色龍袍,滿臉疼惜的安慰她。然后對著其余幾個孩子怒目而視,斥責道:“你們幾個當哥哥的,怎么照顧弟弟的,”
幾個孩子嚇得和鵪鶉一樣,低頭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抱著她的人繼續(xù)道:“全都給朕跪著,天黑前不許起來。”
朕?
她不僅又穿了,還變成了弟弟,連性別都變了?
幾個孩童齊刷刷的跪下,皇帝抱著她大步流星坐上了龍輦。龍輦很快到了一處宮殿,宮殿四周雕龍畫棟,十分氣派。
立刻有宮人迎了上來,想要伸手將她從皇帝手上抱出來。
皇帝側(cè)了側(cè)身子,徑自抱著她入了內(nèi)殿,放置到了明黃的軟榻上。
很快,太醫(yī)趕來,開始給她查看傷勢。她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邊哭邊問:“父皇,兒臣會不會死啊!”
皇帝耐著性子哄她:“不會,最多只會留疤。”
她繼續(xù)問:“那留疤會不會很難看?”
陸昭驚悚:她明明沒想哭,沒想撒嬌的,是這具身體自主的意識。
皇帝搖頭:“不難看,父皇看了,是個月亮形狀,即便留疤,也是個漂亮的疤。”
陸昭終于不哭了,抱著皇帝的手臂哼哼唧唧的。
門外傳來急切的腳步聲,女子嬌媚擔憂的聲音緊隨而至:“小七!小七怎么了?皇上,小七呢?”
陸昭心里嘀咕:這次穿越,不僅是個皇子,還父母雙全?
這女子是他母妃?
小團子伸長脖子往屏風處看,屏風外映出一個身段婀娜的身影。那身影急切的朝這邊靠近,眨眼便過了屏風,朝龍榻而來。
一張清霜傲雪的臉遽然出現(xiàn)在視線里。
陸昭雙眼一下子瞪圓,稚嫩的聲音都跟著抖了抖:梅,梅妃……
梅妃不是死了嗎?
不對啊,梅妃是她母妃,那她是誰?
她是沈柒?
她怎么會是沈柒?
陸昭眉頭蹙得死緊,在梅妃撲過來抱著她前,她一下子嚇醒了。
抬眼,入目是滿屋亂飛的白幡和堂前厚重的棺槨。再低頭,小幾上是她臨摹的字帖,旁邊是喬馳酣然入睡的臉。
她依舊還是她,直播系統(tǒng)還在腦海里掛著。
方才的夢?
陸昭瞇眼:那不是她的夢,是沈柒的夢。
“系統(tǒng),你出來!我怎么會夢見沈柒的過往?”
系統(tǒng)【宿主,你說什么?統(tǒng)統(tǒng)怎么聽不懂?】
陸昭聲音冷肅:“別給我裝傻!我為何夢見沈柒的過去?”
系統(tǒng)迷糊【也許,可能是梅妃托夢?】
“梅妃托夢?”陸昭從不信這個,她父母都沒給她拖過夢,梅妃一個不太相干的外人給她托什么夢。
陸昭還要逼問,喬馳就醒了,他揉揉額角,迷蒙的看過來,問:“七殿下,怎么了?”
陸昭搖頭,拿起小幾上的字帖,全丟進了火盆里。
火苗竄起,溫暖瞬間驅(qū)散了黎明的陰寒。
喬馳啞然:“七殿下怎么把字帖燒了?”
陸昭溫聲道:“寫完總得給母妃看看,燒完再寫就是。”
門外頭響起腳步聲,喬馳起身,就見喬炳走了進來,身后是十幾個護衛(wèi)。
他連忙問:“父親,是不是要動身了?”
喬炳點頭,快走幾步朝陸昭道:“七殿下,城門已開,城中守備突然收緊,我們得馬上出城。未免他人懷疑,做戲做足一些,超度的道士和哭靈婦人都請了來。”
死者為大,一般只要是扶棺出靈的,城門守衛(wèi)都不會太細查。
陸昭點頭起身,卻因為盤坐許久,一陣頭暈目眩,身體晃了晃。
喬馳眼疾手快扶住她,心道:七殿下仁孝。
可惜,身體不太好。
陸昭道了謝,站穩(wěn)后結(jié)果接過護衛(wèi)遞過來的牌位,捧著往門外走。
邊走邊暗自感嘆:看來這身體光是有武力支撐還不夠,一路舟車勞頓又要躲避追殺,應該用些名貴的藥材好好調(diào)理虧空。雙管齊下,才能恢復到最理想的轉(zhuǎn)態(tài)。
現(xiàn)下這種情況肯定不適合去藥鋪采買,等梅妃的事結(jié)束再想想辦法。
棺槨出門,行人繞路。
東風起,魂幡飄動,哭聲從城西一直到了東城門。城門守衛(wèi)處正在排查進出的百姓,喬炳出面和城門守衛(wèi)交涉,城門守衛(wèi)只看了兩眼,問了幾句話,就擺手放行。
扶靈隊伍很安全的出城,沿著官道一路往前。
又行了一里路,前面出現(xiàn)一條岔路,喬炳這才遣返了做法的道士和哭靈的婦人。
天淅淅瀝瀝下起小雨,喬炳拿來蓑衣分發(fā)下去。
喬馳小聲問:“這雨不影響火葬吧?”
喬炳道:“我已讓人備了火油,這雨下不大,不影響。”隨后親自拿了蓑衣給陸昭披上,指著小路道:“七殿下,往前二里路是是淮水下游,那里景色怡人,梅妃娘娘會喜歡的。”
陸昭點頭,穿好蓑衣,捧著牌位往小路去。
喬炳招呼身后左右跟上。
只是棺槨才移動,被遣走的倒是和哭靈的婦人突然就折返了,腳步慌亂,聲音都帶了哭腔。
疾跑一段距離后摔在了隊伍面前。
眾人驚詫,喬炳上前詢問,哭靈的婦人撐起身子,驚恐的指著身后:“他們,他們……”
眾人尋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冬雨朦朧中,馬蹄聲震天,彎曲的官道盡頭出現(xiàn)一大隊人馬。
旌旗鐵甲,來勢洶洶。
赫然是荊州牧的黑旗軍。
眾人臉色霎時難看,但也知,此時再跑已然來不及。
軍隊眨眼就至,很快將他們團團圍住。黑旗軍懸刀勒馬,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不進攻也不言語。
喬馳連忙上前,將陸昭擋在身后。
很快,黑旗軍陣中駛出一輛玄底金紋馬車,馬車四駕并驅(qū),四角垂掛銅鈴,銅鈴之上各刻著一個斜飛的雨燕。
那是涼州謝家的徽記。
馬車在喬炳眾人面前停下,車簾子打開,玄色鹿皮靴映入眼簾,旋即一張粗糲狷狂的臉探了出來。他一身廣袖輕袍,叉腰居高臨下的看向為首的喬炳,譏諷道:“喬校尉,多年未見,還未敘舊,怎得就急著走?”
喬炳斂眉肅目,朝他拱手:“謝州牧,本官還有要事,還望通融。”
謝弦一雙虎目看向他身后的棺槨,嗤笑一聲道:“我倒是不記得喬家在涼州有親戚,怎么,喬家的人死了,還要在我涼州地界轉(zhuǎn)一圈才回中都?還是你們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來我涼州裝神弄鬼?”
“謝州牧!”喬炳惱怒:“當年你在中都落難,本官還曾出手相助!如今攔下本官言語侮辱,還要恩將仇報不成?”
“恩將仇報?”謝弦冷哼:“丁點的恩情就許你殺我涼州兵卒,至我兒于死地?”
直播間眾人正在猜來人是誰呢,聽見他這么一說,集體哇哦了一聲。
【賤萌天下:這人就是傳聞中的涼州牧啊!】
【嘴炮天王:打了小的,來了老的!主播這一路還真是一波三折啊!】
【司機不剎車:主播,上啊!把老的也揍成老王八!】
【空調(diào)不用電:主播,老的和小的一個待遇,半身不遂一個火箭】
【……】
眾人這是看打架看上了癮,全都在慫恿陸昭上。
陸昭環(huán)顧四周,嘴角抽了抽:上什么上!對方人多勢眾,又是青天白日的,下黑手也沒條件。
她弒殺,但不濫殺。
更何況,梅妃的棺槨還在身后。
總要給故去的人幾分薄面。
一條加粗帶V的彈幕緩緩飄過直播間【今日不殺生,可以智取。】